下辨城的轮廓在夜色里像块浸了墨的土坯，城墙上的火把稀稀拉拉，风一吹就晃得厉害。庞统伏在西山的矮松丛里，指尖捏着片带霜的松针——方才猎户说的近路果然没错，从这山坳望下去，连城门守兵打哈欠的模样都看得清。
“游楚倒是谨慎，城门关得死，可这西墙……”法正从旁凑过来，声音压得极低，指腹点了点城墙西北角。那里的墙砖颜色比别处浅，显是去年才修补过，墙根还留着没填实的缝隙。
庞统没说话，只朝身后打了个手势。早备好的三百锐士立刻解下甲胄上的铜铃，往靴底裹了层干草。领头的正是魏延，他抹了把脸上的霜，咬着牙比了个“走”的手势，三百人猫着腰，像群夜猫子滑下山坡。
城墙上的守兵还在搓手哈气。武都这地方冷得早，深秋夜里能冻透棉袄，谁也没心思盯着黑沉沉的山野——游楚只说蜀军可能从南路来，谁会想有人敢从西山爬城墙？
魏延第一个摸到墙根，他攥着铁钩往墙缝里一挂，手腕一使劲就攀了上去。砖缝里的碎土簌簌往下掉，他却像壁虎似的贴在墙上，转眼就翻上了城头。两个守兵正缩在垛口后烤火，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魏延捂住嘴抹了脖子，连哼都没哼一声。
城门的门闩是木头的，魏延带着人摸到城门楼，几刀砍断绳子，沉重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道缝。山脚下的庞统见了信号，立刻扬鞭：“全军入城！”
马蹄声踏破了夜的寂静。游楚正在郡府里翻粮草账簿，听见喊杀声时还以为是错觉，直到亲兵撞开房门，脸色煞白地喊“蜀军进城了”，他才慌了神，抓起印绶就往后院跑。
可后院的角门早被堵住了。庞统背着手站在月亮地里，身后跟着几个亲兵，见游楚跑出来，还慢悠悠地拱了拱手：“游太守别来无恙？”
游楚手里的印绶“啪”地掉在地上，腿一软就跪了。他早听说过庞统的名字——当年取西川，就是这位“凤雏”先生出的奇计，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撞见。
“武都郡府粮仓，还劳烦太守指个路。”庞统没看他，目光落在远处的火光上。魏延已经带人控制了粮仓，那火光正是亲兵在清点粮草时点的灯笼。
游楚哆哆嗦嗦地指了方向，庞统朝亲兵使个眼色，让人把他押下去。法正这时匆匆赶来，手里拿着本账簿：“士元你看，武都存了近万石粮！够咱们全军吃两个月了！”
“两个月不够。”庞统接过账簿，指尖在“上邽”两个字上停了停——那里的粮草比武都多三倍，是曹魏在陇右的根本。他抬头看向东方，天已经蒙蒙亮了，“得让张合觉得，咱们要守着武都过冬。”
法正立刻明白了：“你想让陈式撤得再慢点？”
“不光要慢。”庞统笑了笑，霜花落在他的眉梢，竟添了几分锐气，“让陈式退的时候故意丢些辎重，就说‘粮尽难支’。再让游楚的旧部散些消息，说咱们在武都修壁垒呢。”
正说着，魏延大步流星地跑过来，甲胄上还沾着血：“军师！城里的魏军都降了！就是……张合那边会不会有动静？”
“他会来的。”庞统将账簿合上，往郡府里走，“张合用兵稳，见咱们占了武都，定会弃了祁山来夺——这正是咱们要的。”他顿了顿，回头看向魏延，“文长，你带五千轻骑，悄悄绕到祁山以北。等张合过了渭水，就把他的粮道断了。”
魏延眼睛一亮：“截粮？这活儿我熟！”
“记住，别贪多，烧了他的粮草就走。”庞统叮嘱道，“咱们要的不是歼敌，是让他在陇右待不住。”
魏延应了声“得令”，转身就往外跑。法正看着他的背影，轻声道：“士元这一步，是要逼曹真从长安调兵。”
“曹子丹若调兵，长安就空了。”庞统推开郡府的正厅门，晨光从窗棂照进来，落在案上的地图上。武都的位置已经被他用朱笔圈了起来，旁边还画了道浅浅的箭头，直指陇山以东的街亭，“等张合退了，咱们就去街亭。那里是陇右的咽喉，握住了街亭，上邽的粮，早晚是咱们的。”
晨光里，他的白发泛着微光，可眼神却亮得像燃着的火。下辨城的喧嚣渐渐平息，只有渭水的风，还在隐隐约约地往这边吹，仿佛在催促着下一场战事的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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