术后八小时。
单人病房。
手术室的冰冷白光仿佛还在视网膜上残留,孟燕臣的意识如同沉船,从深邃的疼痛之海中艰难上浮。
最先感知到的,是右手。
那不是伤口表面的锐痛,而是深埋在骨缝、神经、肌腱深处的一种持续的、滚烫的、带着电击般尖锐的存在感,每一次心跳都像有钝锤在敲击那个刚被精细解剖又缝合的部位。
他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野模糊,消毒水的气味浓烈地钻进鼻腔。
视线艰难聚焦。
首先撞入眼帘的,是伏在床边的一抹身影。
王小河侧着脸枕在自己的手臂上,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疲惫的阴影,即使在睡梦中,那微微隆起的眉心也昭示着她的不安。
她一只手还无意识地护在小腹上,另一只手则紧紧包裹着他没有受伤的左手。
他尝试动了一下被握住的手指。
那微小的动作立刻惊醒了浅眠的小河。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先是茫然,随即被巨大的惊喜和未褪的担忧点亮:
“燕臣!”
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又急又轻,生怕惊扰了他,“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她几乎是瞬间就坐直了身体,因为起身稍快,腰背的酸胀让她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手本能地撑了一下后腰,但她立刻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他身上。
“嗯……”
他试图开口,喉咙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成调,“……别怕。”
他用左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她搁在床边的手背,动作轻微得几乎只是皮肤接触的暖意传递。
这是他此刻能给出的有限安慰。
目光扫过窗外,外面天已经黑了。
他记得手术结束的时候是白天。
她的眼睛有些红肿,熬了多久没睡?
“现在几点?”
他挤出这几个字,每个音节都带着隐忍的痛楚,却努力让语气显得平稳。
王小河反手握住他的指尖,用力点头:“晚上七点。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孟燕臣闭了闭眼,“累,疼……”
他实话实说,声音依旧低哑,“但能忍。”
他想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容,但嘴角的肌肉因为疼痛和虚弱有些僵硬,只牵动出一个微弱的弧度。
她一整天跟着担惊受怕,估计一整天没休息了。
不知中饭和晚饭按时吃了没?
他不想让她过分担心,尤其是在她怀着身孕的时候。
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赵主任带着助手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手术成功后的轻松笑意:
“燕臣,醒了?挺好。看看术后情况。”
他走到床边,先是对小河点点头,然后目光锐利地扫过孟燕臣的脸色和床头监护仪上稳定的生命体征数据。
王小河立刻让开位置,但眼神一直紧张地追随着郑主任的动作。
他俯身,动作极其轻柔地揭开孟燕臣右手敷料的一角,仔细检视着手术切口边缘的情况。
高倍镜下缝合的痕迹在灯光下显得精密而脆弱,周围皮肤有些红肿,但无明显渗血渗液。
然后,动作娴熟地调整了一下固定支架的角度,用专业手电观察了一下露出的指尖颜色和温度。
“血运良好,没有明显肿胀。”
赵主任的声音沉稳专业,“手术非常顺利。神经松解彻底,移植吻合口在显微镜下堪称完美,肌腱韧带也处理好了。术中IoNm信号恢复得比预期还好!接下来就是抗感染、消肿和漫长的康复期了。”
“痛是肯定的,神经修复本身就痛,加上肌腱松解的牵拉痛。燕臣,你自己感觉如何?有没有特殊的麻、痒、或者针刺感?”
他问的是神经开始恢复的征兆。
孟燕臣集中精神感受着那被疼痛主导的右手,片刻后,“……有。像细小的电流窜过。”
他力求描述得精准客观。
“很好,” 赵主任赞许道,“这是神经在尝试搭线的信号。镇痛泵的效果怎么样?要不要再加点剂量?或者换更强效的?现在感觉有多痛?”
这个问题在术前谈话时就有预案。
赵主任知道孟燕臣的选择,但此刻看着他苍白如纸的脸颊和不断渗出的冷汗,作为医生和老友,他必须再问一次。
孟燕臣几乎要脱口而出“要加”。
那深入骨髓的、如同无数烧红钢针在神经末梢反复穿刺搅动的剧痛,正疯狂地冲击着他的意志防线。
但理智瞬间回笼。
术前谈话的内容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阿片类镇痛药、某些静脉镇静剂,会显着抑制神经元兴奋性和神经冲动的传导速度,干扰神经轴突在修复早期的电生理活动和生长导向,可能对最终功能恢复的效果产生负面影响。
他不能让之前的痛苦白费。
为了那握回手术刀的可能,他必须忍受这修复期的剧痛。
他下意识地飞快瞥了一眼身边的小河。
她正紧张地盯着赵主任,又担忧地看着他,双手无意识地交叠在腹部。
他绝不能让她知道这残酷的痛楚换恢复的真相,那只会让她更加忧心如焚。
“按计划执行吧。”
孟燕臣当着小河的面不想多说,怕她听了心疼。
赵主任理解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带着敬佩和一丝无奈:“行,你心里有数就好。好好休息,抗感染和消肿是关键。有任何异常,比如疼痛突然加剧、手指发白发紫、或者感觉异常加重,叫我。”
“谢了,老郑。”
孟燕臣的声音还很虚弱。
他拍了拍孟燕臣没受伤的左肩,又对小河嘱咐了几句注意事项,才带着人离开。
送走赵主任一行,病房里又安静下来。
孟燕臣觉得刚才那番交流几乎耗尽了他刚积蓄的一点力气,疲惫和疼痛如潮水般再次将他淹没。
他闭着眼,努力调整着呼吸。
身体不对劲。
他感到一阵阵寒意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紧接着又觉得浑身滚烫。
与伤口尖锐的疼痛交织在一起,骨头缝里都透着酸乏。
凭着多年的临床经验和对自己身体的了解,孟燕臣心里咯噔一下:体温在升高,很可能要烧起来了。
术后感染和高热是常见而凶险的并发症,这漫漫长夜,注定难熬。
他看了一眼坐在旁边椅子上,强打精神看书却掩不住倦意的王小河。
她眼下有淡淡的青影。
不行,夜里如果高烧起来,物理降温、换药……
她怀着孕,不能让她跟着把身体熬坏了。
“小河……” 他声音比白天更哑了。
“嗯?要什么?” 王小河立刻放下书凑过来。
“我有点累,想一个人安静睡会儿。”
孟燕臣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只是疲惫,而不是虚弱,“你回家吧……放心,我有事叫护士。”
王小河皱眉:“我在这陪你。”
“听话。” 孟燕臣看着她,眼神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却又刻意放软了语气,“你在这儿……我总想着你,睡不踏实。”
他顿了顿,抛出一个她无法拒绝的诱饵,“明天早上……我想喝你熬的青菜肉末粥,要稠一点的。”
王小河知道孟燕臣是故意支开她,但看着他疲惫却坚持的眼神,想到他惦记着粥,心就软得一塌糊涂。
加上自己确实疲惫不堪,肚子也隐隐作痛。
看看他裹着厚厚纱布的手,最终还是妥协了。
“……好吧。那你好好休息,不舒服一定要叫人。我明天一早就带粥来。”
她仔细给他掖了掖被角,又跟值班护士聊了几句,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小河走了,孟燕臣强撑的精神垮塌下来。
这一夜,体温像失控的野马,飙升的速度让他心惊。
伤口处的疼痛在高温下仿佛被放大了数倍,每一次心跳都带着沉重的钝痛。冷,又热,冷汗浸透了病号服。
值班医生和护士来了,灯光刺眼,冰袋贴上滚烫的皮肤带来短暂的刺激,抗炎药水注入血管……
意识在滚烫的熔炉和冰冷的深渊间沉浮,一夜的折腾。
汗水流了又干,干了又流。
次日清晨。
当王小河提着保温桶,带着一身清晨的微凉气息推开病房门时,看到孟燕臣仰躺在升高的病床上,脸色灰败,嘴唇干裂起皮,眼窝深陷,比昨天下午更加憔悴不堪。
他闭着眼,呼吸急促而浅,额发被冷汗浸透,一缕缕狼狈地贴在额角。
床头柜上放着用过的冰袋和擦汗的湿毛巾。
护士刚换完药,看见王小河进来,轻轻叹了口气,压低声音:
“王老师,您来了。孟院昨晚可遭罪了。发高烧,后半夜突然窜到快四十度。伤口炎症反应厉害,疼得直冒冷汗,又不敢乱动怕碰到手。值班医生处理了好久,物理降温加抗感染,折腾到快天亮体温才慢慢退下来。孟院不让通知您,说您怀着孕需要休息,他自己能扛……天快亮才退下来些,刚睡着没多久。”
王小河心头一紧,放下保温桶,快步走到床边,伸手探向孟燕臣的额头。
触手滚烫,温度高得惊人。
她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
她想起昨晚离开时,他强打精神的平静。
她信了,想着让他好好休息,怀着孕也的确需要睡眠,便回去了。
原来那平静背后,是汹涌的疼痛和高热。
王小河在床边坐下,静静地看着他。
阳光慢慢爬上他的脸颊,勾勒出他深邃的轮廓,金丝眼镜被护士摘下来放在了一旁,少了些往日的清冷疏离,多了份真实的、被病痛折磨后的虚弱。
她伸出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拂开他额前那缕被汗黏住的头发。
孟燕臣的睫毛颤了颤,极其缓慢地睁开眼。
眼神聚焦在她脸上,仔细打量她的神色和状态。
看清她面色如常,应该昨晚休息过了,他露出微笑。
“粥熬好了。”
王小河忍着鼻尖的酸意,打开保温桶,清甜的米香飘散出来。她舀起一勺最上层稀薄的米汤,仔细吹凉,送到他唇边,“先喝点米汤润润。”
孟燕臣看着那勺粥,胃里因为高烧和疼痛翻江倒海,毫无食欲,甚至有些反胃。
但他还是微微张嘴,配合地咽下。温热的液体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慰藉。
他小口小口地,极其缓慢地喝了小半碗米汤,每一次吞咽,眉心都因牵动疼痛而微不可察地蹙一下,额角又有新的冷汗渗出。
他停了下来,沙哑地开口,声音像破旧的风箱:“……你是不是……还没吃早饭?”
王小河动作一顿。
她确实没吃,想着他等着喝粥,一起床就赶紧熬好送来了,只在出门前匆匆喝了几口温水,胃里空空如也。
“我待会儿回去吃。” 她含糊道。
“小河。” 他打断她,声音虽弱,却带着不容商量的坚持,眼神直直地望进她眼底,“我们……一起吃。”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积攒力气,才接着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陪我吃点……”
那眼神里的担忧和固执,像温暖的藤蔓,瞬间缠绕住王小河的心。
她太熟悉他这种管得宽的劲儿了,哪怕自己都这样了,也绝不松懈。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知道在这件事上,她永远拗不过他。
“好,一起吃。” 她重新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粥,却没有喂给他,而是送到了自己嘴边,当着他的面吃了下去。
然后才舀起下一勺,送到他唇边,“这下行了吧?”
孟燕臣的脸上漾开一丝极淡、却真实的笑意,那笑意冲淡了眉宇间的病气和痛楚,带着点无奈,更多的是一种被纵容的暖意。
他顺从地张开嘴,含住那勺温热的粥。王小河也接着给自己舀一勺。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安静地洒在病床上。
病房里只剩下勺子偶尔碰到保温桶内胆的轻微声响,以及两人缓慢而平和的咀嚼声。
孟燕臣的目光始终温柔地落在她身上,仿佛这简单的进食,成了此刻对抗病痛、确认彼此安好的最重要仪式。
他身体依旧疼痛虚弱,高烧后的疲惫像潮水般阵阵袭来,但心却无比安定。
她在这里,安然无恙地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和他一起分享着这碗寻常的粥,这便是他此刻能抓住的最大的安稳和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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