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不群连忙放下碗筷,眼中闪着激动光芒:“师父!弟子在思过洞中,竟发现一处隐秘暗洞!洞内石壁之上,赫然刻满了五岳剑派失传已久的精妙剑招!”
宁清林与宁中则闻言,俱是一怔,眼中流露出惊疑不定之色。
宁清林放下茶盏,眉头微蹙:“暗洞?五岳剑法?不群,此事非同小可,莫要戏言。”
宁中则则好奇地追问:“师兄,当真?”
岳不群神色笃定,用力点头:“千真万确!弟子岂敢妄言?师父,师妹,随我去一看便知!”
师徒三人匆匆离了膳堂,直奔思过崖。
山风凛冽,吹动衣袂。
宁清林虽心存疑虑,脚步却不慢。
宁中则紧跟在师兄身侧,心头又是期待又是不安。
踏入思过洞,穿过被岳不群砸开的幽深甬道,眼前豁然开朗。
巨大石窟内,火把光芒摇曳,映照着满壁密密麻麻的人形刻痕与凌厉文字。
宁中则目光急扫,当“华山剑法”几个字映入眼帘时,她眼中瞬间迸发出惊喜的光芒!
“爹爹快看!真是我华山失传的剑招!”她声音雀跃,如获至宝。
然而,喜悦不过片刻。
当她的视线顺着那些刻痕,看到旁边标注的“张乘云、张乘风尽破华山剑法于此”时,仿佛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那密密麻麻、将华山剑招拆解得支离破碎的持斧人形,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针,狠狠扎进她的剑心。
万念俱灰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她。
她脸色发白,猛地转向父亲,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爹爹……我们华山的剑法……真的全被破尽了吗?其他四岳的……也是如此不堪一击?”
巨大的失落与迷茫几乎将她淹没。
多年苦练的信仰,在这一刻摇摇欲坠。
宁清林凝视着壁上那些凌厉的破解图谱,神色凝重,最终沉重地点了点头,声音干涩:“确……确实被破了。”
这声肯定,如同最后一记重锤。
宁中则只觉得浑身力气都被抽空。
学了十几年的华山剑法,竟如此轻易被人洞穿?
华山复兴,岂非痴人说梦?
无边的绝望感如潮水般涌来。
她几乎是本能地,急切地望向身旁的岳不群——她怕,怕师兄眼中也出现同样的绝望与颓丧。
然而,她撞进了一双异常清明的眸子。
那眸子里有关切,有鼓励,有灼灼燃烧的希望之火,唯独没有半分绝望!
他就那样沉静地看着她,目光深邃,仿佛在无声地传递着什么。
看着师兄那双仿佛能穿透迷障的眼睛,宁中则剧烈起伏的心绪奇异地平复下来。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师兄想让我看透什么?
她沉下心神,不再去看那些刺眼的“破解”二字,脑海中飞快闪过自己日复一日在朝阳峰、在玉女坪练剑的情景。
每一招“白云出岫”的飘逸,每一式“有凤来仪”的凌厉,内力流转与剑势变化的精妙契合……难道这些浸透心血的领悟,就被壁上这些简单、甚至有些笨拙的斧招轻易否定了?
“咦?简单?”这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划过脑海!
宁中则心头猛地一跳,目光再次投向石壁。
这一次,她不再看华山剑招被如何“破”,而是死死盯住那些破解的招式本身!
平凡!别扭!许多动作根本不符合武学常理!
那些持斧的姿态、发力的角度,在真正的生死相搏中,对手岂会傻站着让你摆好姿势劈砍?
这些所谓的“破招”,在她看来,简直是漏洞百出,随手可破!
刹那间,豁然开朗!
仿佛一道明亮的剑光劈开了心头的重重迷雾!
原来师兄想让她明白的,是这个!
剑招是死的,人是活的!
壁上的破解,不过是纸上谈兵的死物!
宁中则霍然转身!
眼中的失落阴霾一扫而空,重新焕发出往昔的灵动神采,甚至更加清澈坚定!
这次顿悟,如同磨去了剑刃上最后一丝杂质,往日练剑时诸多滞涩之处豁然贯通,剑心澄澈,境界悄然提升!
一旁的风清扬眼中掠过毫不掩饰的激赏。
岳不群更是欣慰地笑了,目光温暖。
两道如此直接而热烈的赞赏目光,看得宁中则脸颊微热,泛起红晕。
她正想将自己的发现立刻告诉父亲。
却见岳不群微不可察地对她摇了摇头。
宁中则瞬间会意,将已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也学着师兄的样子,安静而期待地望向仍在石壁前凝神苦思的父亲。
岳不群与风清扬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未出声点破。
他们希望宁清林能自己走出来。
宁中则的率先顿悟已令人惊喜,风清扬看着这璞玉般的师侄女,授艺之心愈发炽热。
如今,只剩宁师父了。
宁清林沉浸最久,实属情理之中。
他自幼习练华山剑法,浸淫其中数十载。
身处气宗环境,所授剑法更是讲究法度森严,一招一式务必精准到位,内力灌注圆融无碍,容不得半点逾矩。
毕生信念,一朝目睹被尽数“破解”,这份冲击,远比旁人来得猛烈沉重。
然而,他终究是当世一流高手。
虽未达“无招”之境,武学本能犹在。
盯着那些别扭的破解动作,一个念头顽强地冒了出来:管它什么奇招怪式,只要我内力雄浑,剑势沉猛,一剑劈去,震飞对方兵器便是!
任你千般变化,一力降十会!
“哈哈哈哈!!!”宁清林猛地仰头,爆发出爽朗至极的大笑,胸中块垒尽去!
他转过身,眼中精光四射,对着爱女和弟子朗声道:“不群!中儿!风师弟!莫要失落了!为师已想到破解之法!内力雄浑,一力破万巧!果然,我气宗之道,方是武学正途!”
或许是太过欣喜,他竟对着风清扬挤眉弄眼,带着几分孩童般的得意:“风师弟,瞧见没?气宗剑宗孰为正道,今日这石壁,可是说得明明白白了!”
风清扬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语气带着惯有的傲然:“宁师兄,壁上这些粗浅把戏,于我眼中,不过是随手可破之物。至于什么气宗剑宗……你不是口口声声说,如今只剩华山一派了么?”
言语间,显然对宁清林还执着于旧日门户之见颇为不耐。
“哦!对对对!是为兄失言了!”宁清林一拍脑门,笑容满面,却显然误解了风清扬的意思。
“风师弟莫怪!我知道你看着剑宗精妙剑招被这般‘破解’,心里定然不好受。是为兄不该再提这茬,揭你伤疤,实在对不住啊!”他一脸“我懂你”的表情,自以为体贴地安慰着。
岳不群听得额头冒汗,赶紧出声岔开话题:“师父!看您神清气爽,定是有所领悟!不知悟到了什么?”
心中暗忖,师父这脑回路也是清奇。
宁清林正自得意,见徒弟神采奕奕,欣慰之余又有点小小的失落——本想借机好好教导一番呢。
他眼珠一转,起了考较之心,故意板起脸问道:“不群,看你精神头十足,想必也略有所得?说来听听,你从这壁上悟到了什么?”
岳不群微微一笑,从容道:“回师父,弟子确有些浅见。不过,师妹方才似乎也颇有心得。”他巧妙地将话题引向宁中则。
“哦?中儿?”宁清林和风清扬的目光都转向宁中则,带着好奇与鼓励。
宁中则展颜一笑,自信的光芒在眼中流转:“好,那女儿便献丑了。”
她收敛笑容,神情郑重,对着父亲、师叔和师兄清晰说道:“爹爹,师叔,师兄。石壁所刻,我华山剑法确被破解不假。但这‘破解’,不过是多了一种克制的思路,并非证明我华山剑法低劣!”
她纤指指向壁上那些持斧的人形:“诸位请看,这些所谓的‘破解招式’,本身是何等粗陋不堪!许多动作,在实战中根本是自寻死路!它们只能算作偏门奇招,攻敌不备尚可。如今我们既已提前知晓其存在,便不再是威胁!”她的声音清越,条理分明,充满了洞悉本质的智慧。
岳不群眼中掠过一丝惊讶。
师妹这番见解,已隐隐触及“招是死的,人是活的”这一武学至理,距离“无招胜有招”的境界,也不过一步之遥了!
这份悟性,实在惊人。
风清扬更是心中暗赞,看向宁中则的目光愈发不同。
此女剑道天赋,当真是顶尖之资!
假以时日,成就不可限量!
最震惊的莫过于宁清林。
他方才还沉浸在内力破巧的“得意”中,此刻听着女儿鞭辟入里的分析,顿觉自己那点“领悟”相形见绌。
他脸上发烫,目光不由自主又瞟向石壁,嘴里下意识地比划着,喃喃自语:“哦……”“原来如此……”
猛然间,他感受到两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一转头,只见风清扬一脸风轻云淡,仿佛一切尽在掌握;而岳不群则是一副“师父高见”的崇拜表情。
宁清林老脸一红,心知自己方才那点想法比起女儿的境界差得太远。
但他身为一派掌门,又是父亲,岂肯轻易坠了面子?
他干咳一声,挺直腰板,强作镇定道:“嗯……中儿所言,确有其理。风师弟,不群,你们也说说,你们从中悟到了什么?”试图将众人的注意力从自己身上引开。
岳不群心领神会,恭敬行礼道:“弟子愚见,与师妹所想大致相同。弟子更深的感悟是:这世间,本无真正破不了的剑法,唯有破不了的人!再精妙的招式,若由庸人使出,亦是破绽百出;再简单的剑法,若在绝顶高手手中,亦是天下无敌!”他说得兴起,还下意识地抖了抖腰间佩剑,颇有些意气风发。
风清扬闻言,傲然扬了扬下巴,语气平淡却带着睥睨天下的自信:“这些所谓的破解图谱,于我眼中,根本未曾入流。正如我先前所言,随手可破罢了。”
此刻的风清扬,少年成名,剑试天下罕逢敌手,虽经两年思过沉淀,骨子里的傲气依旧冲天。
但他,确有傲视群雄的资本!
岳不群看着锋芒毕露的风清扬,又瞥见师父脸上那抹挥之不去的尴尬,心念电转。
这是个契机!
一个将更高远的剑道境界点明,为师父、师妹指明前路的机会!
至于风清扬听不听,随他去了。
他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师父,弟子曾在我华山故纸堆中,偶然翻阅到一些零散记载,提及剑道修行,似有五种境界之分!”
宁清林正愁没台阶下,闻言立刻配合地露出感兴趣的神色:“哦?哪五种境界?说来听听。”
风清扬虽表面淡然,眼中也掠过一丝探究。
宁中则更是目光灼灼,满是好奇。
岳不群见成功吸引了三人注意,心中那点小虚荣微微膨胀,开始“引经据典”地卖弄起他那来自后世的“剑道理论”:“据那残卷所述,这五境,依次为:利剑境、软剑境、重剑境、木剑境,乃至最终的……无剑境!”
“胡吹大气!我怎从未听闻?”宁清林习惯性地表示质疑。
“且慢,宁师兄。”风清扬却抬手制止,眼中精光闪动,“岳小子所言,虽闻所未闻,却隐隐契合剑理,让他说下去!”他对这新奇的说法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岳不群精神一振,继续道:“利剑境,乃是以精妙剑招与迅疾速度克敌制胜,追求招式变幻之极;软剑境,则更进一步,以更柔韧之剑催发更快更诡之招,然因速度过快,易失之于控制,收发难以随心;”
他顿了顿,加重语气:“重剑境,则大异其趣!弃巧取拙,举重若轻!不再拘泥于固定招式,手持玄铁重剑,信手挥洒,沛然莫御!正所谓‘重剑无锋,大巧不工’!此境一力降十会,威力无俦!”
“木剑境,则是由重返轻,返璞归真!以寻常木剑对敌,内力灌注之下,举轻若重,收发由心,草木皆含剑意;”岳不群的声音带上一丝缥缈的向往,“至于那传说中的无剑境……已是超凡入圣。草木竹石,乃至天地万物,信手拈来皆可为剑!其威能如何,弟子亦无法想象了。”
宁清林本想再斥一句“胡说八道”,话到嘴边却咽了回去。
不知不觉间,他已被这宏大的境界划分深深吸引,喃喃自语:“利剑……软剑……重剑……莫非……老夫尚在利剑之境徘徊?”
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风清扬更是眉头紧锁,心中掀起巨澜。
他自忖剑法通神,已达软剑之境的巅峰,追求变化与速度的极致。
但“重剑无锋,大巧不工”的境界,他确实未曾企及!
这理论,为他推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宁中则听得似懂非懂,只觉得师兄所言玄奥高深,充满了令人神往的魅力。
虽然不能完全理解,但这“剑道五境”的种子,已深深埋入她澄澈的剑心之中。
看着被自己一番“高论”震住的三人,岳不群心中那点小得意更盛,兴致勃勃地补充道:“其实,前三个境界——利剑、软剑、重剑,并无绝对的高下之分!武者内力深浅不同,天赋禀性各异,选择适合自己的道路精进即可。譬如嵩山派喜用重剑,难道个个都到了‘大巧不工’之境?大多仍在利剑之境打转罢了!”
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无限憧憬:“而那木剑境与无剑境……非大毅力、大智慧、大机缘者不可得!若能臻至那般境界,于芸芸江湖武人而言,已是云泥之别,几近陆地神仙了!”
思过洞内,一片寂静。
火把的光芒在石壁上跳跃,映照着四张神色各异却同样陷入沉思的脸庞。
风清扬的傲然中多了份凝重与求索;宁清林的尴尬被震撼与明悟取代;宁中则的眼中闪烁着好奇与坚定的光芒;岳不群则带着一丝“忽悠”成功的狡黠与对未来的期许。
岳不群抛出的“剑道五境”,如同一道划破迷雾的惊雷,在这幽深的秘窟中轰然炸响。
它不仅点破了石壁剑痕的虚妄,更在每个人心中,清晰地勾勒出一条通往更高、更远之地的武学通途。
剑境已明,心之所向,豁然开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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