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木如铁,重重叠叠地挤压着这一方狭促的天光。
唯有头顶一隙苍空,盘旋着数只黑色鹰鹫,如同几枚不祥的墨点,冷冷地俯瞰着下方蜿蜒而入的正道大队。
除了鹰翅偶尔撕裂空气的微弱响声,这密林深处竟无半点虫鸣鸟啼,诡异的死寂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比万斤大石坠在胸口更令人窒息。
华山掌门宁师父被这股死寂激得心头警铃大作。
他悄然落至队伍末尾,每一步踏在潮湿厚腐的落叶之上,都竭力放轻,似踩在即将绷断的弦上。
他停住脚步,伸手折下路边一株枯草细茎,指尖发力轻轻一捻。
“啪”一声轻响,那细茎应声而断,在这死水般的静谧里,竟如惊雷般刺耳。
他身后并肩守护的一位面容方正、眉头紧锁的中年人,正是他的首徒岳不群,眼神里同样蒙上了一层厚厚阴翳:“师父……”
他嘴唇动了动,声音压得极低,“太静了,静得……连血凉了都听得见心跳似的。”
“嘘!”宁师父抬掌制止他,浑浊的老眼如古井寒潭,定定投向那层层叠叠、望不到底的幽暗树影深处,声音苍老却带着岩石般的坚定:“且跟紧,剑都攥在手心里。”他目光扫过身后一张张虽年轻却已绷紧凝重的脸庞,那是他的华山门人。
前方远处,武当冲虚道长霍然停步,手中那柄青丝银尾的拂尘无声垂落,只有几根流苏在死寂的空气里微微轻晃。
他猛地一挥手,白袍袖口灌满了沉沉的心事;整个正道大军如勒缰的奔马,瞬间停滞。
方正在僧袍擦拭着手掌的汗,李贺云步履急躁地冲至近前,带起一阵旋风:“道长,何事停步?莫非有蹊跷?”
冲虚长髯微微拂动,缓缓摇头,目光如两道凝缩的冷电:“静,太静了!入林至今,虫蛇不见,陷阱无声……这林中,”他目光如寒刃扫过四周沉默巨木,一字字吐得沉重:“平静得,已非人间路数。是空的……可空得,更叫人魂魄不宁!”
方正的僧袍衣襟微微敞开,露出古铜色的肌肤,脸上每一道皱纹都写着凝重,沉声道:“空城以待,其意叵测!怕是陷阱就在眼前。”
李贺云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更是拧成一团铁青:“既已至此,寸功未立便退走,岂不令人耻笑?”几人相顾无言,唯有林间死寂愈发深重,压得人喘不过气。
树影稠密处,一个身着色彩斑斓诡异苗服的中年男人隐在巨大蕨类叶片之后,脸上覆着狰狞的鬼脸面纹,目光死死锁住下方犹疑的众人。
他喉咙里发出一串极轻的、如同毒蛇吐信的短促哨音。
数丈外另一片阴影中,桑三娘那身绛红的衣袍仿佛凝固的暗血,眼波如冰棱扫过蓝凤凰,冷冷回应:“正道鼠辈倒是谨慎!如此退后,显是嗅到气味不对了。”桑三娘声音干涩得如同铁片刮擦。
蓝凤凰那张被奇异油彩绘得可怖的脸上掠过一丝阴鸷的嘲弄:“管他呢。伏击之处虽非绝佳,却也足够包圆了!蓝教令——放烽!”话音刚落,他反手扬起一只涂着斑斓诡异纹路的短竹筒,对着头顶密密的枝叶空隙猛地一扬。
“嘭!”一股浓稠如融化的黄脂般的狼烟,带着刺鼻的硫磺和腐烂混合的恶臭,毫无阻滞地撕裂枝叶笼罩,直冲云霄!
“杀——!”
“嘶嘶嘶——!”
如同地狱之门轰然洞开!
几乎在那黄烟升腾的刹那,难以计数的竹筒从密林各个角落被撬开。
刹那间,浓烈的黄雾如无数巨大的黄色毒龙,自森林腐土深处猛烈腾起!
它们起初像地底喷涌的粘稠汁液,迅捷地翻滚交融、汹涌膨胀,借着林间难以察觉的气流涌动,层层叠叠,无声无息却又迅猛无匹地朝着正道队伍的核心席卷、合拢!
树木在这诡异浓烟的侵蚀下,枝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萎蔫发黑,如同被无形的地狱之火瞬间燎过。
冲虚道长瞳孔骤然缩成冰冷的针尖!
在那黄烟升起的同一刹那,林中深处凄厉的动物惨嚎陡然爆发,尖锐刺耳,如同亿万把利刃同时捅穿了灵魂!
“旗手——!后变前!撤!”冲虚的吼声带着丹田崩裂的内力,如惊雷滚过林间!
他手中那面代表着武当指挥的青色令旗猛地脱手,如同裹挟了万钧之力的飞梭,撕裂空气,狠狠插进最后排一个还在愣神的衡山弟子脚前半尺的泥地里!
那弟子浑身剧震,仿佛魂魄瞬间归窍,怪叫一声,双手连滚带爬地抓住令旗,拔起来调头就朝来路狂奔!
“跟紧了!”岳不群的声音几乎是劈出来一般,同时一手猛拽住身畔惊得面色发白的小师妹宁中则手腕,华山弟子以他为锋矢,如同被强力机括崩开的利箭,朝着来路急射而去!
整个正道大军彻底炸了锅,前队变后队的混乱、后队想要前冲的压力、猝不及防的变故……顷刻间人推人、人挤人、人踩人,无数惊恐、茫然、嘶吼的面孔在毒龙般的黄色烟雾边缘剧烈扭曲!
毒雾涌动的速度,远远超越了人们的脚步!
“毒烟!是毒烟!”冲虚道长须发戟张,声如雷霆,再度在队伍乱流中炸响:“快含药!!!”
这道声浪如同救命符咒,瞬间唤回众多人崩散的意识。
无数手颤抖着在衣襟、腰带、百宝囊中掏摸。
然而不等他们摸索清楚方位,那翻滚沸腾、铺天盖地的诡异黄雾,挟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奇异甜腻腐臭之气,已经如汹涌的浪潮,狠狠吞没了最后方的几名腿脚稍慢的正道好手!
“啊——!”
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嚎瞬间撕裂了浓雾!
一个身影如同滚开的沸水般疯狂扭动。
一位丐帮八袋弟子只觉得浑身每一寸皮肉都钻进了亿万只嗜血的毒蚁!
他双目赤红,牙齿几乎咬碎,用仅存的意志力强行咽下死死捂在嘴里的那粒苦涩丹药!
那股狂暴的奇痒骤然减轻一丝,他像抓住救命稻草,拼尽所有内力发足狂奔,靴底踏过泥泞地面时,留下一个个深陷水洼中的脚印,激起点点污浊水花。
另一个就没这般幸运了!
嵩山派的一名年轻高手,他俊朗的面容因无法遏制的奇痒而狰狞扭曲。
那粒棕色的药丸,死死被他攥在手心,指节捏得惨白,却早已被这蚀骨的麻痒彻底淹没理智。
他的右手如同疯魔的铁爪,狠狠抓向自己裸露的脖颈!
指甲撕裂表皮,带出淋漓血痕,反激起地狱烈火燎原般更恐怖的痒!
他喉中咯咯作响,指甲瞬间深陷入肉——抓得血肉模糊、深可见骨!
绝望的抓挠再不停息。
“嗬……嗬……”滚热的腥臭脓液顺着他翻卷的皮肉涌出!
那药丸终于从他无力张开的指缝间滚落泥泞,但他连吞咽的动作都已忘记。
剧毒疯狂渗入血脉、蚀烧神经,他再也支撑不住,像一截被砍倒的朽木轰然扑倒。
沾满污血的躯体在落叶上辗转、疯狂地撞击凹凸树根石块摩擦。
喉咙里挤出的声音,变成非人的惨痛悲鸣,如同无数恶鬼在地狱岩洞里同时被滚油浇过,又绝望地被人狠狠踩入腐烂泥潭!
就在惨呼即将化作绝望哀泣的刹那,浓雾微动,一道暗红色的人影如鬼魅闪出!
冰冷的刀光如同冬夜划过雾气的流星,带着刺耳的厉啸,带着死亡特有的刺骨寒意,闪电般从那年轻人痛苦扭曲的脖子上掠过——
“噗哧!”
鲜血混杂着脓液喷溅的细响被浓雾悄然吞没。
暗红色的袍角一闪而没,留下地上还在轻微抽搐的躯体和一大摊迅速变黑发臭的暗红浊血,如同地狱入口烙下的丑陋印记。
恐慌一旦在浓雾深处点燃,便再也无法熄灭!
毒雾粘稠得如同化不开的黄油,遮蔽了所有指引方向的微弱光影!
浓得连自己的手臂都看不真切,更遑论辨认路径。
几个武当弟子拼死前冲,试图用剑荡开雾霭,却一脚踏空!
原来那被毒雾覆盖的落叶层下,是伪装的深坑!
密密麻麻淬着幽蓝光芒的尖木桩如同饥饿野兽的獠牙,瞬间刺穿了他们的腿脚、腰腹!
惨叫声甫一出口,便被毒雾中陡然从头顶树杈落下的巨石砸入更深的死寂!
只剩断肢残骸混着血泥,永沉此地。
沉闷恐怖的骨肉碎裂声在浓雾里闷响后归于死寂,只留下令人胆寒的、细微的骨骼挤压、内脏破裂声。
哀嚎!
奔窜!
踩踏!
兵刃胡乱劈砍!
这一切在浓稠不化的死亡黄雾里翻滚沸腾。
每一次惨叫都是一个鲜活生命的绝响,每一道突兀沉寂都是一个生命坠入无边地狱的边缘。
冲虚的嘶吼还在奋力穿透浓雾,此刻却显得那么渺茫。
“向前!莫散开——”
可他不知道,致命的包围圈并非只在那如涛的毒雾之后。
华山派队伍如一支绷紧的箭矢,凭借着最靠后的位置和宁师父一声不吭的精准判断,险险从死亡黄浪的边缘擦过。
然而未等众人心头那口气松懈,一阵极其诡异、令人头皮炸裂的嘶鸣,毫无征兆地从四面八方响了起来!
“嘶——呜——嘶——呜——”
那不是风吹树叶,那是无数条阴冷的舌尖在刮擦瓦片般的声响,又像枯骨摩擦锈铁,穿透人耳膜直钻心底!
岳不群猛地一个急刹!
身后所有华山弟子如撞无形墙壁,硬生生停住脚步,每个人的脸上血色瞬间褪尽!
连镇定从容的宁师父,眼皮也是重重一跳!
浓雾被林风吹散些许,他们脚下的路却彻底消失了!
目之所及,竟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诡异斑斓!
地面上、树根上、垂落的藤蔓上……层层叠叠!
三角头的蝮蛇如箭矢般昂着脑袋,口中血红的信子如同地狱中飘摇的火舌伸缩不定;身躯粗长的金环蛇缠绕树干,光滑冰冷的花纹反射着破碎日光,如同覆盖一层流动的金液;无数黑亮油滑的巨大蜈蚣扭动着多足爬行,甲壳摩擦出令人作呕的沙沙声;更有形貌诡异、色彩灼目的甲虫在蛇虫缝隙里涌动爬行……它们混杂一处,形成一片密集恐怖的流动浪潮。
那黏腻的摩擦声、诡异的嘶鸣声汇成一片死亡的海洋,彻底封死所有去路!
“啊!”小师妹宁中则哪见过如此地狱般的景象,吓得失声惊叫,面色惨白如纸,娇躯筛糠似的抖。
她几乎是本能地猛冲向身旁唯一可以倚靠的存在——岳不群,细嫩的小手死死抓住他冰凉僵硬的衣袖,指甲无意识地几乎要掐进肉里,把恐惧深深楔入他臂膀骨血,语不成调:“师兄……我们……怎么办……”
“别怕!”岳不群心口狂跳,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那冰冷的湿意紧贴着脊骨往下淌。
他用力吸了一口气试图压抑那份翻腾的恐惧,竭力压下喉头哽塞,但那声音出口依旧干涩得厉害:“师父……这……这蛇阵……”
宁师父面对这绝境,反而显得极其平静。
他只是深深看着岳不群的眼睛,那声音竟像平时教导剑招时一样沉稳:“不群,上山前让你取的东西……都带了?”
“东西……?”岳不群被他这出人意料的问题问得一怔,几乎被恐惧冻住的思绪猝然被一道极细微的光劈开!
他眼底的惊惶如同碎冰化开,瞬间升腾起一股绝处逢生的热力!
他猛地醒悟:“带……带了!王景——快!”声调都因为这骤然找到的生机而拔高了不止一度。
只见王景利落无比地甩下背上一个不起眼的粗布包裹,麻利解开封口的死结,露出了满满一袋子质地略显粗糙的白色粉末。
“嗤喇——!”王景毫不犹豫,双手狠狠插入那粉末之中,奋力捧出两大捧,如同撒下救命的白沙,朝前猛力泼洒开去!
白色的粉末如同泼水,洋洋洒洒落在了丈许开外的厚厚落叶地上,形成了一道突兀的白色弧线,散发出一种刺鼻古怪的味道!
这带着硫磺和草腥混合的气息像是无形的屏障悍然刺入蛇群深处!
霎时间,那片由死亡构成的沸腾海洋像是被投下巨石!
如同滚开的油锅泼入冰水!
密密麻麻的毒虫蛇豸仿佛遇见了九霄神雷,竟发出一阵尖锐的、混乱的摩擦嘶鸣!
方才还高昂的脑袋像被无形力量狠狠砸下,惊惶失措如溃堤般拼命向后倒退、翻滚、逃窜!
互相推挤践踏!
蛇阵构成的密不透风之墙,竟硬生生被这不起眼的白粉划开一道七尺余宽的逃生缝隙!
“随我走!快!”王景声音激动得嘶哑,再次捧起一大把粉末,如一面移动的保护盾,奋力朝前开路。
他每跨出一步,手中白色的粉末便如降下的甘霖般扬出一道半圆形的屏障。
粉末所落之处,毒虫如遭天雷,惊恐地翻腾退避。
华山弟子紧紧跟随在王景身后那道狭长而不断延伸的生命通道里,每一步踩在安全区域落叶上的“沙沙”声,都如同擂鼓敲在他们紧绷的心弦上!
蛇笛声!
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嘶鸣之声瞬间变得狂暴!
如同被激怒的亿万根绷紧的琴弦同时狠命摩擦!
尖厉的音波仿佛要将整个森林的魂灵都震荡撕碎!
无数退后的毒蛇再度高昂头颅,嘶嘶吐信,三角眼中凶光烁烁,如同被无形鞭子狠狠抽打,几欲重新合拢!
然而,那道刺鼻的白色粉末气息如同横亘在它们本能的凶性与闯入者之间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它们狂躁、嘶鸣、扭曲身体,剧毒的前牙滴淌着透明的涎液,充满怨毒的眼睛死死锁定那白色粉末后的移动人影,却终究,未敢越雷池半步!
这条生死通道艰难缓慢地在望不到边的蛇虫浪潮中向前开拓。
不少散落在后方、原本陷入绝望等死境地的嵩山、青城、泰山等各派弟子,骤然瞥见这道在绝境中骤然裂开的天光,立刻爆发出濒死的嚎叫,如同抓住地狱边缘垂下的稻草,连滚带爬、甚至踩着同伴后背也要涌入这活路!
一个嵩山弟子狂奔冲来,却因动作过猛脚下打滑,半边身体冲出白粉边缘,瞬间就被几条潜伏在旁的蝮蛇扑上狠狠咬住臂膀!
他发出非人的惨嚎,被后面更多的人潮践踏而过,转瞬成了涌上来虫群的饵食!
岳不群看着这些在混乱中试图挤进来逃命却被蜂拥而至虫群淹没的人影,牙关紧咬:“快跟上!莫挤!莫停!”他知道,只要一停顿或混乱,这脆弱的生命通道便会瞬间被毒虫吞噬!
每一步踩过浓绿湿滑苔藓,每一寸挪动跨过虬结扭曲树根,都充满了惊魂刺骨的气息。
当双脚踏上毒林边缘松软的草地,岳不群深吸一口气,森林里那种腐烂与粘稠交织的死亡气息终于被山外清新流动的空气所取代!
所有逃出生天的华山弟子,几乎同时双腿一软,重重跪坐在地。
冷汗如瀑布般自额头滚落,浸透了每一件里衣,不少人直接瘫倒,胸膛剧烈起伏,如同搁浅在岸濒死的鱼。
宁中则一直死死攥着岳不群衣袖的手直到此刻才微微松脱些许,她那因惊惧而绷到极致的小脸依旧惨白,大口喘息着,劫后余生的巨大冲击让身体不由自主微微颤抖。
宁师父没有像弟子们那样剧烈喘息。
他缓缓回身,目光穿透疏朗下来的林木,投向那片依旧被诡异黄雾笼罩的区域。
林中,模糊的人影还在浓雾与蛇虫缝隙中绝望挣扎、呼号。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平日里讲道的温润醇厚:“生死之际,善恶当存。多行善事,多结善缘……”
他目光扫过身边惊魂甫定的岳不群和宁中则:“不知何时,今日埋下的一粒种子,就会在绝地里开出救命的藤蔓。”他复看向方才奋力开路、此刻浑身已被汗水湿透的王景:“药粉,还有多少?”
王景抹了一把淌过眼皮的汗水,立刻探手入袋摸索数息,声音带着疲惫却强打精神:“掌门,耗费了大半袋,眼下只剩三成了。”
宁师父略一沉吟,目光深邃如井水:“不群,”他唤道,“让弟子每人袖里、怀里藏上一小包,以备不时之需。余下的……都拿出来,洒在你我方才来路之上吧。活路既开,不可轻易让它在我等身后闭合,总要多走脱些性命。”
岳不群望着师父被山风拂动飘然的须发,心头微震,深吸一口气,那股被生死危机压下的豪气重新涌起,毫不犹豫地重重点头:“遵命!”他接过袋子,转身毅然再次踏入那片尚在毒雾边缘扭曲蠕动的死亡之径。
林风带着毒雾残余的腥膻气息扑面而来。
身后的蛇虫依然在白色粉圈外翻滚躁动,嘶鸣不绝于耳。
岳不群手持布袋,不顾那些毒蛇近在咫尺、凶狠贪婪盯向自己的冰冷视线,也顾不上脚下随时可能被毒虫钻出的泥潭陷阱,拼力挥臂,将驱蛇药如同泼墨般一路撒去。
白色的粉末随风舞动,在这混乱的林中,又拓开了新的希望缝隙。
一些原本无头苍蝇般乱撞的武当、丐帮弟子眼见华山掌门弟子去而复返竟为他们开路,感激涕零,带着劫后余生的啜泣,踉跄着纷纷冲出蛇阵……
夜幕降临之前,毒林之外聚集起了劫后余生的人们。
死寂弥漫。
偶尔几声重伤者的痛苦呻吟,像冰冷的针尖刺透这死沉的空气。
一张张脸上全是劫后疲累的空洞和惊惧褪去后的麻木伤痕。
嵩山派李贺云铁青着脸,那脸色如浸满寒霜的生铁,嘴唇抿成一条生硬的直线,锐利目光扫过黑压压的人群,眼中压抑着的怒火几乎要将空气点燃:“嵩山八百弟子,活着走出来的不足五百!”他低吼般的报数如同重锤击打在每个人心尖。
周围陆续响起低沉颤抖的各派伤亡统计——泰山派折损近半;青城派连掌门的亲传弟子都没走出一个;就连高手如云的少林,那僧袍染血的弟子也在报出“七十三位师兄……”时哽咽失声!
最终清点如同宣判:死在林中再未走出者,四百八十七人;侥幸脱险却因毒雾毒素蔓延致肢体坏疽、功力大损甚至濒临死亡的,还有一百四十六人!
伤亡总数,六百三十三条人命!
几乎抹去了这正道先锋三分之一的精锐!
人群中,压抑的哭泣终于难以抑制地爆发出来,低低的呜咽汇聚成一股悲凉呜咽的洪流。
一股难以言喻的颓丧和巨大恐惧,如冰冷的潮水淹没了所有存者。
武当临时搭建的议事帐篷里气氛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块。
冲虚道长坐在上首主位,他腰背挺直得像剑锋,可原本飘逸的长须此时凌乱粘在脸侧,眼中那份属于武当高手的高卓意气彻底暗淡无光。
新任掌门便遇此大挫,几乎生生将他那股傲视天下的骄傲拍入泥沼。
李贺云在他旁边烦躁地踱步,靴底敲打着地面,发出沉闷回响:“败了!惨败!连对方一根毛都没摸着,我正道锐气折损至此!诸位!”
他终于停下脚步,声音陡然拔高,刺破帐中窒息的沉寂:“那该死的毒烟!到底如何破解?!就这样被挡在门外,耗着等死吗?我李贺云咽不下这口鸟气!”
没有回应。
帐篷中央那只火盆里跳跃的火焰映照着一张张凝重呆滞的脸。
衡山派长老将头深深埋进掌心;恒山师太捻动佛珠的手指在微微发颤;就连少林高僧方正大师,也只能阖目念诵一句低沉的佛号。
恐惧的冰壳死死封住了他们的声音。
李贺云视线如刀锋般划过这沉默人群,最后狠狠钉在了帐篷角落——华山宁师父坐在一方简朴木墩上,闭目养神,仿佛外界的风暴并未真正触及他那方天地。
一股无名火蹭地窜上李贺云心头:“宁师弟!”他声音陡然拔得又尖又亮,带着赤裸裸的嘲弄和不耐烦:“此次大难脱身,你华山弟子伤亡最少!听说全靠那奇药粉!此等功劳,首推于你啊!”他几步逼近宁师父,居高临下俯视着那张平静无波的苍老面庞:“如此本事,对这鬼毒雾,想必已有克敌良策了吧?说来听听!”
一时间,所有目光带着沉甸甸的重量骤然聚焦到宁师父身上!
有期盼,有审视,有更多是李贺云引来的看笑话的恶毒目光。
宁师父缓缓抬起眼皮,那双历经沧桑的瞳仁平静如两池古井深水:“良策未有。”声音沉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依宁某愚见,不妨再等等。”
那“等”字刚出口,李贺云嘴角瞬间卷起毫不掩饰的讥诮:“等?宁师弟,你莫非要等那毒烟自己烟消云散不成?!等到海枯石烂?等到魔教妖人自己滚蛋?!荒唐透顶!华山就是这般贻误军机的吗?!”他指着帐篷外被灯火映照着的、充满悲凉身影的黑暗,厉声质问:“你看不见那些受伤弟子在等死的惨状吗?!你看不见大家的心气都耗光了吗?你——”
话未说完!
“呜——呜呜呜——!!!”
陡然!
一股天地狂飚如同被囚禁亿万年的太古凶兽陡然惊醒!
帐帘被狂风如同刀锋般撕开!
猛烈的劲风瞬间卷灭了帐中大部分火烛光焰!
只余几支残火在风中扭曲挣扎!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股无法形容的狂暴风啸!
吹得整个帐篷摇摇欲裂!
将所有人震得耳中嗡鸣!
同时,外面营地里猛地爆发出一阵震天撼地的惊呼狂喊:“快看毒林那边——!!!”“没了!毒烟!毒烟被吹散了!!!”“老天爷开了眼!开眼了——!!!”
帐中众人惊愕地齐刷刷冲出帐篷!
只见毒林方向,那道令人绝望窒息、如同幽冥之海的浓重黄雾壁垒,竟在这摧枯拉朽的狂风中剧烈动荡!
如同一匹巨幅黄绫被无形巨手疯狂抖动!
那凝固的死亡之壁竟在这沛然莫御的天风里寸寸碎裂、崩解!
浓密的雾团被狠狠撕开、扯碎,如同烈日下被泼了滚油的残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速消融、萎缩,被狂风裹挟着溃退!
远处黝黑的林木轮廓,终于再次清晰显露出来!
宁师父站在激动奔出的人潮之外,目光投向那正被狂风吹散的雾瘴方向深处,那里似乎有模糊狰狞的苗疆身影正在气急败坏地咒骂退缩。
他轻抚了下颌花白长须,山风将他的衣袍吹得猎猎翻卷:“天心难测?人心亦难测。”他声音低沉,却清晰地穿透了喧嚣风声:“毒能杀人,亦能被风所破。风起有时,亦不过是……时机二字罢了。李师兄,你说是吗?”
狂啸的风声吞没了李贺云未能出口的质疑。
他愕然僵立原地,目光如同被困死在这瞬息万变的天威面前,那最后残留的黄雾痕迹,也被呼啸天风彻底卷入远方无边暗夜深处,彻底消弥于无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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