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伸腿瞪眼丸”事件后，霍天渊在流云仙城小院里的日子，变得有些微妙。玄骨真人看他的眼神，总是带着一种研究稀有物种般的好奇与警惕，仿佛他下一刻就能从丹炉里掏出什么颠覆认知的玩意儿。战玲珑则是想方设法地安慰他，但眼底那抹挥之不去的笑意，总是让霍天渊的挫败感更深一层。
他霍天渊，青云宗百年不遇的奇才，冥海传承的继承者，于剑道、阵道乃至管理宗门事务上，何曾如此频频受挫？偏偏在这看似简单的丹道一途，栽了一个又一个匪夷所思的跟头。烤红薯、醉灵丹……这些名头传出去，只怕要笑掉中州群雄的大牙。
“不行！定是我与这冥海丹火相性不合，或是这丹炉与我八字犯冲！”霍天渊不甘心，他将失败归咎于外物，决定换一种最温和、最大众化的基础丹火——“青木炎”再试一次。此火性温和，滋养万物，最是适合提炼草木精华，乃是木属性丹师入门首选。
他从玄骨真人那里讨来了一缕青木炎的火种，又备齐了炼制“培元丹”的药材。培元丹，固本培元，温和提升法力，是炼气期修士常用的丹药，炼制难度比辟谷丹稍高，但流程规范，风险可控。
“此次定要成功！”霍天渊摒除杂念，将状态调整至最佳。
预热丹炉，投入主药“元参”，以青木炎那充满生机的淡绿色火焰缓缓灼烧……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青木炎果然温顺，火力平稳柔和，元参在火焰中逐渐软化，渗出精纯的元气液滴，散发出沁人心脾的药香。
霍天渊心中稍安，依次投入辅药“茯苓”、“甘草原”。他小心翼翼，精神高度集中，生怕再出现手抖加错料的乌龙。
然而，命运的戏弄似乎并未停止。就在所有药材提纯完毕，即将进入最关键的药性融合与凝丹阶段时，霍天渊那强悍却对细微火候掌控仍显粗糙的神识，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这波动源于他潜意识里对成功的过度渴望，导致心神出现了一瞬间的紧绷。
就是这一丝紧绷，让平稳输出的青木炎火苗，极其诡异地跳动了一下！
幅度很小，但对于正处于微妙平衡的药液融合过程而言，不啻于一场地震！
炉内原本和谐交融的各色药液，被这突如其来的火力变化瞬间打乱了节奏！不同属性的药力开始互相冲撞、排斥，发出沉闷的“噗噗”声。淡绿色的青木炎仿佛也受到了干扰，颜色变得明灭不定。
霍天渊脸色剧变，急忙催动神识强行压制，试图挽回。但药性冲突一旦引发，就如同堤坝溃决，难以遏制。
“轰！”
一声闷响，并非炸炉，但炉盖却被一股混乱的气浪冲开，浓黑的烟雾伴随着刺鼻的焦糊味再次弥漫开来。炉底，原本应该凝聚成丹的药液，此刻化作了一滩粘稠、焦黑、散发着失败与绝望气息的药渣。
又……失败了。
霍天渊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只是紧握的双拳指节有些发白。他甚至懒得去查看那炉废渣的具体情况，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无力感。难道自己真与丹道无缘？
他默然转身，离开了弥漫着焦糊味的炼丹区域，背影显得有些萧索。战玲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化作一声轻叹，没有去打扰他。玄骨真人远远瞥了一眼，摇了摇头，嘀咕道：“强扭的瓜不甜，强炼的丹……要命啊。”
清理残局的任务，自然落在了霍天渊自己身上。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平复心境，重新走回来，看着那狼藉的丹炉，认命地开始收拾。
他先是清理出那报废的丹炉（炉壁内都附着了一层焦黑），然后拿着一个特制的玉铲，将炉底那些黑乎乎、粘稠稠、散发着复杂焦糊气味的药渣，一铲一铲地刮到一个废弃的陶罐里。这些药渣蕴含着炼废的药材精华和狂暴杂乱的火毒、废灵气，通常都是当作有毒垃圾处理，需要深埋或用法力净化，以免污染环境。
就在霍天渊端着那罐令人望而生畏的药渣，准备找个地方处理掉时，院门口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以及一声低低的、带着讨好意味的“呜咽”。
霍天渊转头看去，只见一条皮毛暗黄、骨瘦如柴、看起来年岁已高的老黄狗，正蹲在院门口，眼巴巴地望着他……或者说，望着他手中那罐药渣。
这老黄狗是附近流浪的野狗，也不知活了多久，平日里就在小院周围徘徊，靠玄骨真人和他弟子们偶尔施舍些残羹冷炙过活。它性情温顺，从不扰人，久而久之，大家也就默许了它的存在，权当是个看门的。
此刻，这老黄狗那双浑浊的狗眼里，竟然流露出一种极其渴望的神色，鼻子不停地抽动着，死死盯着那罐散发着焦糊怪味的药渣，尾巴甚至不由自主地轻轻摇晃起来。
霍天渊愣了一下。这玩意儿……狗也感兴趣？难道饿疯了？
他本不欲理会，但看着老黄狗那可怜兮兮的样子，又想起自己接连失败的郁闷，心中莫名一软。
“罢了，反正也是要扔的东西，你若不怕吃坏肚子，便给你吧。”霍天渊自嘲地笑了笑，随手将陶罐放在地上，还特意用玉铲将里面黑乎乎的药渣拨松了些，方便这老狗食用。
老黄狗见状，眼中顿时爆发出惊人的光彩，它低吠一声，几乎是扑了过去，迫不及待地埋头在那罐药渣里，狼吞虎咽起来，吃得啧啧有声，仿佛在享用世间最美味的珍馐。
霍天渊摇了摇头，只当是这老狗饿极了，连这等“毒物”都不挑剔，并未放在心上，转身便去清洗丹炉和处理其他杂物了。
一夜无话。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霍天渊因为心中郁结，起得比平日稍晚。他刚推开房门，准备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目光随意地扫过院子，却猛地顿住了。
只见在院墙角落，那条老黄狗正沐浴在熹微的晨光中，姿态与昨日截然不同！
昨日它还瘦骨嶙峋，皮毛干枯暗黄，精神萎靡。而此刻，它身上的毛发竟然变得油光水滑，在晨光下泛着健康的金色光泽！原本干瘪的腹部微微鼓起，显得精壮有力。它蹲坐在那里，腰背挺直，眼神也不再浑浊，而是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清明与灵动！
这……这是昨天那条奄奄一息的老狗？霍天渊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了。
更让他震惊的还在后面。
那老黄狗似乎察觉到了霍天渊的注视，转过头，对着他极其通人性地、轻轻摇了摇尾巴，甚至还发出了两声温和的“呜呜”声，仿佛在打招呼。
随后，它又转过头，面向东方那即将跃出地平线的朝阳，以及天空中尚未完全隐去的、一抹淡淡的月影，做出了一个让霍天渊瞠目结舌的动作——
它微微昂起头，张开嘴，腹部有节奏地起伏着，口鼻之间，竟然有丝丝缕缕极其微弱的、乳白色的天地灵气，被它缓缓吸入！虽然这过程还很笨拙，吸纳的灵气也微乎其微，但那姿态，那韵律，分明是修士最基础的——吐纳法门！
它在对着日月吐纳？！一条狗？！
霍天渊彻底石化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就在这时，玄骨真人和战玲珑也被院子里的异常灵气波动（尽管微弱）惊动，走了出来。
“咦？这老狗……”玄骨真人一眼就看到了脱胎换骨的老黄狗，以及它那笨拙却真实的吐纳动作，瞳孔骤然收缩。他一个闪身来到老黄狗身边，神识细细扫过，脸上瞬间布满了极度的震惊与不可思议！
“气血充盈，暗伤尽复！灵台清明，神魂凝练！这……这分明是开启了灵智，踏上了妖修之路的征兆！”玄骨真人猛地转头，目光如电般射向霍天渊，声音都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小子！你昨天给它吃了什么？！”
霍天渊还没从震撼中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指向角落里那个已经被舔得干干净净的陶罐：“就……就是昨天炼废的那些培元丹药渣……”
“药渣？！”玄骨真人和战玲珑异口同声，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玄骨真人一个箭步冲过去，拿起那个陶罐，不顾形象地将鼻子凑上去，用力嗅着残留的气息，又用手指刮下一点点肉眼几乎不可见的残留粉末，放入口中仔细品味。
他的脸色变幻不定，从震惊到疑惑，再到恍然大悟，最终化为一种看着怪物般的眼神，死死盯住霍天渊。
“老夫明白了！老夫明白了！”玄骨真人激动地胡子都在抖动，“你小子的青木炎与冥海丹火根基不同，加之你神识强大却控制不稳，导致炼制的培元丹在最后关头失败，药力未曾完美凝丹，反而在极致的高温与混乱冲突中，产生了一种匪夷所思的变异！”
“那药渣看似废品，实则内部结构被彻底打散、重组！其中狂暴的火毒与杂乱灵气在某种未知的平衡下相互湮灭、中和，反而将药材中最本源、最温和、最易于吸收的‘先天草木精粹’给淬炼了出来！这精粹对修士而言，因未曾成丹，难以直接利用，但其性质……其性质却无比契合某些根骨特殊的凡俗生灵，尤其是年迈体衰、濒临死亡的生灵！”
他指着那仍在努力吐纳的老黄狗，语气亢奋：“这老狗年迈，气血衰败，灵智蒙尘。你那变异药渣中的先天草木精粹，对于它而言，不啻于脱胎换骨的逆天神药！不仅弥补了它亏损的元气，强健了它的体魄，更是在机缘巧合下，洗涤了它的蒙昧，为它开启了一丝灵智，点燃了它生命本源中的一点灵性之火，让它得以本能地开始汲取日月精华！”
“这哪里是药渣！这分明是……是‘启灵神膏’啊！虽然只对特定情况的凡俗生灵有效，但……但这效果，简直是逆天！”
战玲珑捂住小嘴，看着那皮毛油亮、努力吐纳的老黄狗，再看看一脸懵然的霍天渊，美眸中异彩连连。她家道侣，这到底是怎样的运气（或者说霉运）？炼丹屡战屡败，炼出的成品（或废品）却总能歪打正着，弄出些惊世骇俗的效果来！
霍天渊消化着玄骨真人的话，看着那因自己炼出的“废渣”而重获新生甚至踏上修行路的老黄狗，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失败了吗？确实是失败了，丹药未成。
成功了吗？似乎……也不能算完全失败？他好像无意间捣鼓出了一种能开启凡兽灵智的……“另类丹药”？
他蹲下身，看着那老黄狗。老黄狗感受到他的靠近，停止了吐纳，亲昵地用头蹭了蹭他的手掌，那双狗眼里充满了感激与依赖。
霍天渊抚摸着它油亮的皮毛，感受着那蓬勃的生机，心中的挫败感忽然淡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特的明悟。
丹道浩瀚，并非只有成丹一途。万物相生相克，废与宝，毒与药，或许只在一线之间，在于如何运用，在于用在何处。
他抬起头，望向玄骨真人，眼中重新燃起了光芒，只是这光芒与之前执着于成丹时不同，变得更加深邃，更加包容。
“前辈，看来这药渣……也是宝啊。”
玄骨真人看着他那悟道的眼神，又看看那通人性的老黄狗，最终长长叹了口气，语气复杂难明：
“小子，老夫现在开始怀疑，让你按部就班地学习正统丹道，是不是在扼杀你的‘天赋’了……或许，你那套‘歪理’，和你这总能化腐朽为神奇的手，真能在这丹道上，走出一条谁也没见过的蹊径来？”
从此，小院里多了一条开启了灵智、日夜对着日月吐纳的老黄狗，而霍天渊“药渣也是宝”的名声，以及他那愈发让人捉摸不透的“炼丹”手艺，又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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