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弥工坊”在毕业评定上的惊艳亮相，虽未立刻扭转所有保守派长老对霍天渊“离经叛道”的固有印象，但却在器鼎峰，乃至整个云梦宗年轻一代弟子心中，投下了一颗分量不轻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那不再是单纯的“奇技淫巧”或“哗众取宠”，而是一种切实可行、甚至可能改变未来炼器师工作方式的、充满智慧的创新。霍天渊的名字，在“事故制造者”、“混沌乐土领主”之外，悄然又多了一个“革新者”的标签。
然而，霍天渊的“事故体质”却并未因此收敛。在“须弥工坊”之后，他仿佛是为了验证自己提出的“更多可能性”，更加沉浸于那些在旁人看来匪夷所思的实验中。他将更多的时间投入到对空间符文的深层次解析，对能量形态转化的极限探索，甚至开始涉足一些极其冷僻、近乎失传的古代炼金术与阵法融合领域。
于是，器鼎峰的“混沌乐土”变得更加“混沌”了。
有时，是试图稳定一个微型空间裂隙时，意外引发小范围重力异常，导致数件半成品法器和一堆稀有材料像失重般漂浮在半空，数个时辰后才噼里啪啦掉下来，砸得一片狼藉。
有时，是实验一种新型能量缓冲材料时，调配的比例稍有偏差，导致材料非但没有缓冲，反而如同被点燃的火药，发生了剧烈的爆炸，虽未造成人员伤亡，却将他专属的实验区域熏得漆黑，连带着隔壁几个区域的弟子都感受到了明显的震感。
更有一次，他尝试将一丝“谬误之眼”提取出的特殊能量，导入一个改良过的聚灵阵中，想观察其是否能提升聚灵效率。结果聚灵阵确实被大幅强化了，却产生了诡异的变异，不仅疯狂抽取周围灵气，连带着光线、声音乃至附近弟子的微弱精神力都被牵扯过去，形成了一个短暂存在的、吞噬一切的“小型黑洞”，吓得几位路过的弟子脸色发白，险些道心不稳。
这些“事故”规模或大或小，性质千奇百怪，虽然霍天渊每次都能凭借其愈发精深的修为和急智勉强控制住局面，避免酿成真正的灾难，但其造成的动静和破坏，却是不争的事实。器鼎峰的执事弟子们，几乎每隔几天就要接到关于霍天渊实验区域的投诉或异常报告，修缮费用也悄然成为了器鼎峰账簿上一笔不大不小、但持续存在的开销。
流言蜚语再次悄然滋生。
“果然还是本性难移……”
“创新归创新，这也太能惹祸了！”
“听说墨渊长老的脸都快黑成炭了。”
“再这样下去，怕是宗门容不下他了吧？”
甚至连一向对霍天渊颇为欣赏和维护的铁师傅，私下里也忍不住找他谈了几次，语重心长地提醒他要注意影响，控制风险，莫要太过激进。
霍天渊对此心知肚明，却也有苦难言。探索未知，本就伴随着风险，尤其是在无人涉足的全新领域，每一步都可能是雷区。他能做的，唯有更加小心，做好更周全的防护，但有些意外，终究防不胜防。他能感觉到，宗门内对他这种“不稳定”状态的容忍度，正在接近某个临界点。
这一日，霍天渊刚刚处理完一次因能量共鸣失调导致的、小范围元素紊乱事故，正灰头土脸地清理着现场。忽然，两股庞大而威严的气息，毫无征兆地降临在“混沌乐土”边缘，瞬间将这片区域的嘈杂与混乱都压制了下去。
所有在场的弟子，无论是正在忙碌的还是看热闹的，都感到心头一沉，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只见两道身影，正并肩立于那片因废弃聚灵石而生、依旧生机勃勃的生态圈旁。左边一人，身着赤红长袍，须发皆张，不怒自威，周身隐隐环绕着炽热的丹火气息，正是炼丹堂的堂主，烈阳子。右边一人，则是一身玄黑劲装，面容古朴，目光如电，仿佛能洞穿一切金石本质，乃是器鼎峰的掌舵人，霍天渊的顶头上司，玄矶上人！
两位堂主级巨头，竟然联袂而至！
刹那间，所有目光都聚焦到了刚刚直起腰、脸上还带着些烟熏火燎痕迹的霍天渊身上。空气中弥漫开一种无声的紧张与压抑。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地认为，霍天渊频繁引发事故，终于惹得两位大佬忍无可忍，亲自前来问罪了！看这架势，恐怕最轻也是严厉申斥，重则……说不定真要将其逐出宗门！
一些平日里与霍天渊交好或只是单纯佩服其才华的弟子，不由得露出了担忧的神色。而少数曾受过其“事故”波及或本就看不惯他行事风格的，则隐隐有些幸灾乐祸。
霍天渊自己也愣住了。他看着面色沉凝、辨不出喜怒的两位堂主，心中也是猛地一沉。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袍，快步上前，恭敬地躬身行礼：“弟子霍天渊，拜见烈阳堂主，拜见玄矶堂主。”
他已然做好了承受雷霆震怒的准备。脑海中甚至飞快地闪过若是被驱逐，自己该何去何从的念头。
然而，预想中的斥责并未到来。
烈阳子与玄矶上人并未立刻开口，两人的目光先是扫过一片狼藉的事故现场，又掠过霍天渊那带着疲惫却眼神依旧清亮的面庞，最后，两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落在了旁边那片与周遭“混沌”格格不入、充满了宁静生机的灵草圃上。碧绿的灵草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流光蝶悠然穿梭，月光兔警惕地竖起耳朵，一派和谐自然的景象。
沉默持续了数息，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终于，烈阳子率先打破了沉默，他并未看霍天渊，而是转向身旁的玄矶上人，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奇异的感慨：“老家伙，你看这片草圃，生机盎然，道法自然。据闻，乃是此子以一废弃聚灵阵石，无意间促成。”
玄矶上人微微颔首，古井无波的脸上看不出情绪，目光却锐利如刀，扫过霍天渊：“老夫亦听闻，那落入凡尘、砸死恶霸的‘千钧破山锤’，亦是出自他手，一次失败的空间实验之产物。”
烈阳子又道：“还有那能飞天， albeit 最终坠潭的‘火箭’，以及那令我等都眼前一亮的‘须弥工坊’……”
两位堂主你一言我一语，平静地叙述着霍天渊近年来一系列或轰动、或滑稽、或惊艳的事迹与作品。他们的语气平淡，听不出褒贬，却让周围所有弟子，包括霍天渊本人在内，都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霍天渊的心渐渐沉入谷底，这些“罪证”被一一列举，看来今天是在劫难逃了。
就在他准备开口，为自己辩解几句，或者说，为自己选择的道路做最后陈述时，烈阳子与玄矶上人忽然同时转过头，目光如实质般聚焦在他身上。
两位堂主对视一眼，眼中似乎有某种无声的交流达成了一致。随即，他们齐声开口，声音不高，却如同洪钟大吕，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断定：
“此子思路清奇，不拘一格，常行惊世骇俗之举，看似离经叛道，混乱无序……”
话语微微一顿，在所有人屏息凝神之际，两位堂主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发现瑰宝般的惊叹与笃定：
“然，歪打正着，暗合天道！于无数‘失败’与‘事故’之中，往往能窥见一丝旁人穷尽一生亦无法触及的玄机！或蕴因果，或含生机，或启新途，或破陈规！”
“此非顽劣，实乃——万年不遇之乱世奇才！”
“轰！”
这番话如同九天惊雷，在所有人的脑海中炸响！
乱世奇才？！
万年不遇？！
不是斥责，不是惩罚，而是……最高规格的认可与赞誉？！
所有人都懵了，难以置信地看着两位堂主，又看看呆立当场的霍天渊。那些幸灾乐祸的表情僵在脸上，担忧的眼神则被巨大的震惊所取代。
霍天渊自己也彻底愣住了，大脑一片空白。他预想了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有这一种。那“乱世奇才”四个字，如同重锤，敲碎了他心中长久以来因不被理解而积压的块垒，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与热流涌上眼眶，又被他强行压下。
烈阳子目光灼灼地盯着霍天渊，沉声道：“规矩是框柱庸才的，真正的天才，自有其道！你的道，或许充满意外与风险，但亦充满了无限可能与生机！宗门，容得下你这条‘歪路’！”
玄矶上人微微颔首，接口道：“从即日起，‘混沌乐土’正式划为你专属研究区域，所需资源，按需申请，宗门会给予最大支持。唯有一点——”他语气转为严肃，“尽可能，控制好你的‘意外’。”
说完，两位堂主不再多言，再次深深看了霍天渊一眼，那眼神中充满了期待与托付，随即身形一晃，便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原地。
只留下全场死一般的寂静，以及站在废墟与生机之间，心潮澎湃、久久无法平静的霍天渊。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两位堂主消失的方向，又环顾四周那些震惊、羡慕、恍然、复杂的目光，最后，他的视线落回了自己那双曾引发无数“事故”、也创造了无数“奇迹”的手上。
原来，他走过的路，并非歧途。
原来，他的“歪打正着”，在真正的智者眼中，竟是如此珍贵。
乱世奇才……
他紧紧握住了拳头，眼中最后一丝迷茫与彷徨尽去，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坚定。
他的道，得到了认可。
那么，便沿着这条充满意外与可能的“歪路”，坚定不移地走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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