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是北境荒原永恒不变的曲调。
但阴风口的风，不一样。
这里的风，刮在人脸上，像是带着骨茬的刀子，阴寒里透着一股陈年血腥气。
此地是万骨窟的咽喉。
一只死死扼住荒原的铁手。
苍羽和他麾下仅剩的十一名弟子，就藏身于距这只铁手不足五里的乱石坡后。
每个人的脸色，都和身下的石头一般，灰败，死寂。
“真元境七重……”
一名弟子放下探查的神识，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那黑袍护法的气息，远胜鬼哭崖的紫袍。寨内……寨内至少三百血煞教众，真元境超过二十人。”
这个数字，如同一块万斤巨石，砸在众人心头，让本就稀薄的空气，彻底凝固。
他们这十几人，是黑夜里的一捧萤火。
而对面，是一轮悬于高天的血月。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苍羽身上。
这位曾经心高气傲的剑阁天骄，脸上再无半分骄矜，只剩下被风沙侵蚀出的冷硬线条。
他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手中那枚玉简。
秦渊留下的玉简。
上面用谷心本源烙印着一幅精细到令人发指的地形图，标注了阴风口每一处能量流转的节点。
甚至有几处巡逻换防时，阵法能量会出现瞬息凝滞的薄弱点，也被清晰地标记了出来。
“强攻，是送死。”
苍羽终于开口，声音被风沙磨得粗粝，却出奇的平静。
“我们的任务，不是攻下这里。”
“是把它打疼，打乱。”
“要让它发出的动静，大到足以让万骨窟的主阵，分心一瞬。”
他抬起头，目光逐一扫过每一位同门的脸。
“秦师兄给了我们三十息的时间。”
“这三十息。”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要用命来换。”
没有人说话。
但每个人眼中的恐惧，都在这死寂的沉默中，一点点褪去，最终化作了某种燃烧的灰烬，名为决绝。
“赵师弟，你带三人去东侧枯木林，别吝惜真元，动静越大越好。记住，一击即退，不许恋战。”
“孙师妹，你带人去西侧悬崖，用幻术和剑气引落石，砸他们的警戒塔。”
“其余人，随我居中。”
苍羽的命令清晰、果决，不带一丝情绪。
他将这仅有的力量拆分成三根钢针，刺向阴风口这头巨兽最意想不到的软肋。
夜色如墨。
行动开始。
轰！
东侧枯木林，三道璀璨剑光撕裂夜幕，狂暴剑气将数十棵枯树绞为齑粉。
阴风口寨门大开，一队血煞教众的怒吼声遥遥传来。
紧接着，西侧悬崖轰鸣，巨石如雨滚落，砸得一座警戒塔地动山摇。
“混账东西！一群藏头露尾的鼠辈！”
寨子深处，一声怒吼如惊雷炸响。
坐镇的黑袍护法被彻底激怒了。
他没想到，碧海剑阁的援军没来，却等来了一群烦人的苍蝇。
“分两队出去，把这些老鼠的头给我拧下来！”
苍羽看着两队人马从东西两侧追出，眼底寒光一闪。
防线，裂了。
“就是现在，跟我走！”
他身法催动到极致，在乱石间拉出一道残影，带着剩下的人，沿着玉简上那条最隐秘的沟壑，直插阴风口侧后方。
目标，为整个警戒法阵提供能量的小型祭坛！
然而，刚一靠近，一道血色光幕骤然亮起，将他们死死挡住。
祭坛外，竟还有一层独立的防御阵！
“破开它！”苍羽低喝。
数道剑光悍然斩在光幕上，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嗡鸣。
这一下，彻底捅了马蜂窝。
“在这里！”
凄厉的警报声响彻云霄！
被引出去的血煞教众猛然醒悟，掉头回扑。那名真元境七重的黑袍护法，更是化作一道模糊血影，裹挟着滔天杀意，直扑苍羽！
“结剑阵，挡住！”
苍羽厉声下令，自己则不退反进，提剑迎向那道血影。
战斗，瞬间爆发。
苍羽小队的弟子们，用血肉之躯结成一座风雨飘摇的剑阵，死死抵住数倍于己的敌人。
剑光与血光交织，骨骼碎裂声与利刃入肉声连成一片。
不断有人倒下。
一名弟子被三名魔化武者围攻，左臂被生生撕裂，他却狂笑一声，用仅剩的右臂死死抱住其中一人，丹田处亮起刺目的白光。
“轰！”
另一边，苍羽与黑袍护法的厮杀凶险到了极致。
真元境七重与五重巅峰，一步之差，宛若天堑。
苍羽每一次闪避都贴着死亡的边缘。
血色爪印撕裂他的衣袍，灼热的劲风烫伤他的脸颊，他却始终凭借对地形的洞悉，死死将黑袍护法牵制在原地。
“你就只会像老鼠一样跑吗！”
黑袍护法彻底暴怒，一爪挥出，五道血色爪印封死苍羽所有闪避的路线，空气中传来尖锐的呼啸。
苍羽眼底闪过一抹决然，横剑硬挡。
噗！
他整个人被巨力轰飞，一口血雾喷洒在夜空中，手中的断剑都差点脱手。
“结束了。”
黑袍护法狞笑着，一步步逼近，享受着猎物临死前的绝望。
就在此时。
一声震彻天地的巨响，从西侧传来。
是那座被落石袭扰的警戒塔！
一名重伤垂死的剑阁弟子，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冲到塔下，用一场绚烂的自爆，引爆了塔基的阵纹！
巨大的爆炸，让整个阴风口的警戒法阵，出现了一个极其短暂的能量断层！
苍羽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看着逼近的黑袍护法，看着护法脚下那块平平无奇，却被秦渊在玉简中用血色红点标记出的阵基石，眼中燃起了最后的生命之火。
他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
不是后退，而是朝着黑袍护法笔直冲去！
一副玉石俱焚的疯狂姿态。
“找死！”
黑袍护法被这垂死的反扑彻底激怒，他狞笑着，将全身功力汇于右爪，最强杀招“血魔裂天爪”轰然拍下，要将眼前这只蝼蚁彻底撕成碎片！
恐怖的血煞之力让空间都微微扭曲。
苍羽面对这足以毁掉自己十次的一爪，脸上却咧开一个诡异的笑容。
就是现在！
在黑袍护法旧力已尽、新力未生，全身力量倾注于爪尖，且身形恰好落在秦渊标记的那块阵基石上方的刹那！
苍羽动了。
他燃烧了自己近半的精血。
断剑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
这一剑，是他此生最快、最强、最决绝的一剑！
剑尖的目标，却不是黑袍护法的身体。
而是精准无比地，刺入了他脚下那块阵基石的缝隙之中！
嗤——！
断剑没入石中。
黑袍护法一愣，随即脸上浮现出讥讽。
打偏了？
下一秒，他的笑容凝固了。
苍羽的剑气，如同一根引线，瞬间点燃了地脉中潜藏的、狂暴到极点的地煞能量。
这股能量，又与他刚刚发出的“血魔裂天爪”的恐怖力量，发生了最致命的对冲！
一个在内，一个在外。
一个自下而上，一个自上而下。
两股截然相反的毁灭之力，在他的体内，找到了同一个爆点。
“不——！”
黑袍护法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扭曲到不似人声的尖叫。
轰隆——！！！
没有光柱。
是一轮刺目的血色太阳，从他脚下猛然升起，瞬间膨胀！
巨大的爆炸，将整个阴风口的前哨站，连同其中所有的哀嚎与生命，尽数吞噬！
狂暴的气浪如海啸般席卷，将数十里外的云层都撕得粉碎。
苍羽在爆炸发生的瞬间，就被掀飞出去，身体像是被万千重锤砸过，骨骼尽碎。
在意识陷入永恒黑暗的最后一刻，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捏碎了掌心那枚温热的信号玉符。
……
数十里外，万骨窟主阵之前。
秦渊、云歆、段子轩三人如三尊石雕，潜伏在山脊的阴影里。
远方天际，那股剧烈到让空间都产生涟漪的能量波动，和一道一闪而逝的信号光芒，清晰地映入秦渊的眼底。
他闭上眼。
仿佛看见了那片化为焦土的战场，看见了那些倒下的同门，看见了苍羽最后捏碎玉符时，那如释重负的笑容。
再睁开眼时，他眼中的所有情绪，都已化作了能冻结灵魂的寒冰。
他低声开口，像是对逝者的承诺，又像是对即将到来的杀戮，下达的最终判决。
“三十息。”
“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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