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冒烟注意到那个愁眉苦脸的老农时，村长赵大宝的嗓门正洪亮地回荡在大棚里。
“各位领导，你们是没看到啊！我们村去年的人均纯收入，正式突破了八千块大关！”
赵大宝黝黑的脸上泛着红光，说起这个数字，他挺直了腰杆，充满了自豪。
“八千块！这在以前，我们是做梦都不敢想的数字啊！”
林小燕和陈粤生听得连连点头，脸上都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这荔枝湾，果然没让他们失望。
林冒烟却对这些漂亮的数字没什么兴趣。
她的目光，穿过那些挂着热情笑容的脸庞，落在了大棚角落里一个格格不入的身影上。
那个老农穿着一件洗到发白的旧汗衫，孤零零地蹲在阴影里，一口接一口地抽着自卷的旱烟。浓重的烟雾笼罩着他那张刻满沟壑的脸，眉头锁得死紧，仿佛压着千斤的愁绪。
林冒烟迈开小腿，朝着那个角落走了过去。
“哎，总社长！”陈粤生见状，连忙想跟上去。
林小燕却一把拉住了他，不动声色地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别去打扰。
赵大宝也看见了，他脸色有些尴尬，压低声音解释道：“哦，那是村里的刘老蔫，一辈子就是那个臭脾气，你们别理他，倔得很。”
林冒烟像是没听见。
她从自己的小熊背包里，摸出一瓶还没开封的矿泉水，哒哒哒地跑到老农面前。
刘老蔫正埋头抽着烟，忽然感觉眼前的阳光被挡住了。
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
一个扎着马尾辫的漂亮女孩，正举着一瓶水，用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爷爷，喝口水吧。”林冒烟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像一块甜甜的奶糖。
刘老蔫迟疑了一下，布满老茧、指甲缝里还嵌着黑泥的手，还是接过了水。
他没有拧开，只是默默地放在了脚边的泥地上。
“谢谢……”他声音沙哑地道了声谢，又把烟嘴塞回了嘴里。
林冒烟也不在意，干脆学着他的样子，在旁边的田埂上蹲了下来。
她托着肉乎乎的下巴，看着棚里长势喜人的黄瓜藤，像个好奇宝宝一样开口。
“爷爷，你们种的菜长得真好，又大又绿，肯定很值钱吧？”
“是福娃的种子好，技术也好。”刘老蔫闷声闷气地回答，又猛吸了一口烟。
“那你们肯定挣了不少钱吧？”林冒烟眨巴着大眼睛，天真地问道，“我听村长伯伯说，大家一年都能挣八千多块呢！”
听到“八千多块”这个数字，刘老蔫掐着烟卷的手，不易察觉地猛地一抖。
他沉默了足有半分钟，才将最后一口烟深深吸进肺里，然后吐出一个长长的、浓重的烟圈。
“挣钱是挣钱……就是……唉……”
他后面的话，都融化在了那一声仿佛能拧出苦水来的沉重叹息里，再也说不出口。
林冒烟没有再追问。
她知道，再说下去，这位倔强的老人也不会吐露更多。但这一声叹息，已经说明了一切。
……
另一边，心思比针尖还细的张琪，其实也察觉到了气氛中那丝难以言说的怪异。
村民们的脸上虽然都挂着热情的笑，但那笑容背后，似乎总藏着点什么，不太自然。
她借口想了解一下村里的风土人情，悄悄脱离了被村干部们簇拥着的大部队。
她信步走到村头的小溪边。
几个中年妇女正蹲在溪水旁，一边说笑，一边清洗着刚从地里摘回来的青菜。
张琪很自然地走过去，也蹲下身，捋起袖子，拿起一根青菜，帮着一起清洗。
“大嫂，你们这儿的水可真清亮啊，看着就凉快。”她笑着开口，姿态放得很低。
女人们看她穿着得体，谈吐文雅，却没有一点城里人的架子，都对她产生了好感。
“是啊，山上下来的泉水，甜得很哩！”一个快言快语的大嫂笑着回应。
张琪很快就和她们聊开了，从孩子上学聊到今年的收成，气氛十分热烈。
“多亏了福娃啊，现在日子好过多了，孩子上学的学费再也不用东拼西凑了。”
“可不是嘛！以前哪敢想哦，现在手里都能存下活钱了！”
女人们你一言我一语，说的都是对福娃实实在在的感激。
张琪微笑着听着，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很随意地把话题引到了另一个人身上。
“这都是咱们福娃派来的技术员领导有方啊！”
“我听陈总说，派到你们村的这位王技术员，可是他们那一批里最能干的一个呢！”
她故作羡慕地问：“那位王技术员，一定很厉害吧？”
这句话，像一颗小石子投进了原本欢快的小溪。
热闹的说笑声，忽然就小了下去，涟漪消失得一干二净。
几个女人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微妙。
“哦……是，是啊……王技术员，他……挺能干的。”
刚才还快言快语的那个大嫂，此刻说话却有些结巴，眼神躲躲闪闪，不敢再看张琪。
另一个女人则一声不吭地低下头，用力地搓洗着手里的青菜，仿佛那上面有什么洗不掉的污渍。
她们嘴上依旧说着夸赞的话，但那僵硬的笑容，那不自然的停顿，那下意识回避的眼神……
都像一个个无声的信号，清晰地告诉张琪：
有问题！
这个王技术员，绝对有问题！
……
与此同时，团队里的开心果田苗，正拿着一根清甜爽脆的黄瓜，啃得“咔嚓”作响。
她走在田埂上，东看看西瞧瞧，觉得哪里都新鲜有趣。
一位正在自家温棚地里除草的老奶奶，看到她这副毫无心机的馋猫模样，被逗乐了，主动跟她搭话。
“小姑娘，好吃不？”
“好吃！奶奶，您家的黄瓜太甜了！比我吃过的所有黄瓜都好吃！”田苗一点也不认生，嘴巴甜得很。
老奶奶被她一句话哄得心花怒放，笑得满脸都是褶子，皱纹都舒展开了。
“哎哟，你这小姑娘真会说话！喜欢吃啊？那多摘几根带回去！不值钱的玩意儿！”
老奶奶显得格外热情，拉着田苗的手，非要再给她摘几根最新鲜的。
田苗推辞不过，只好红着脸收下，嘴里不停地道谢。
两人聊得投机，田苗的活泼开朗，让老奶奶很是喜欢。
临走时，田苗挥手跟老奶奶告别。
老奶奶看着她，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了，变得有些犹豫。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顾忌着什么。
田苗停下脚步，疑惑地回头看着她：“奶奶，怎么了？还有事吗？”
老奶奶快步走到她身边，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紧张地朝四周看了看。
不远处，村长赵大宝正陪着林小燕她们，指着远处的鱼塘，大声介绍着什么，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老奶奶的眼神里，瞬间闪过一丝慌乱。
她猛地凑到田苗耳边，压低了声音，急促地问道：“小姑娘……你们……你们是福娃总部来的大领导吧？”
她的脸上，混杂着一种强烈的期盼，又带着一种根深蒂固的畏惧。
田苗还没来得及回答。
老奶奶看到赵大宝的身影越来越近，像是受了惊的兔子，猛地松开了手，连连摆手。
“没啥，没啥……我就是瞎问问，你快走吧，快走……”
她说完，像是怕被谁看到一样，转过身，几乎是小跑着回了自己的菜地里，头也不回。
只留下田苗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
她手里还拿着那几根带着泥土气息和太阳温度的黄瓜，满脸都是困惑。
老奶奶刚才那紧张慌乱的神情，和那句欲言又止的话，像一根小小的刺，扎进了她的心里，让她感觉莫名地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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