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泊在经历了一场雷霆万钧的权力重组与制度革新后，陷入了一种外松内紧的奇特平静。白日里，各营依照新的职司安排，操练的号子声、工匠坊的锤打声、水寨舟船的调度声，比往日更加井然有序，透着一股焕然一新的精气神。然而，在这看似平稳的表象之下，一场更深层次、关乎梁山命脉的变革，正在独龙岗那间灯火长明的账房内，悄然酝酿。
账房内，烛火通明，算盘珠的噼啪声密集如雨，与窗外呼啸的寒风形成鲜明对比。蒋敬端坐于巨大的书案之后，案头上堆积如山的，不再是往日那种杂乱无章的旧式流水账册，而是一摞摞格式统一、条目清晰的新制表格与账本。他面容略显疲惫，眼布血丝，但眼神却异常明亮锐利，仿佛能穿透纸页，洞察每一钱银子的来龙去脉。几名由他亲手培养、精通新式记账法的年轻文书，正屏息凝神地在一旁协助核算，空气中弥漫着墨香与一种近乎肃穆的专注。
王凌峰推门而入，带来一股寒意。他挥手示意欲起身行礼的蒋敬和文书们不必多礼，径直走到书案前，目光扫过那些整齐划一的账目，眼中流露出赞许之色。
“蒋敬兄弟，辛苦了。新制推行，千头万绪，尤其是这钱粮命脉，不容有失。”王凌峰的声音平和，却带着沉重的托付。
蒋敬放下朱笔，起身肃然道：“头领放心，小弟必竭尽全力。旧制积弊，非一日可除，然新规初立，脉络已清晰大半。”他指向案上一份刚刚汇总完成的《梁山泊度支总略》初稿，“今日请头领前来，正是要禀报钱粮改制之具体细则，恳请头领定夺。”
王凌峰颔首，示意他继续。
蒋敬深吸一口气，开始条分缕析地阐述他的改革方案，每一句都掷地有声：
“首要之举，乃‘收支两条线，库银归一统’。”他拿起一份图表，“以往各营、各坊、各寨，多有自设小金库，或坐支坐收，或截留利润，导致财权分散，账目混乱，贪腐滋生。自即日起，所有进项，无论来自玻璃坊、香水坊、酒坊、海上贸易、乃至山下‘供奉’，皆需全额、及时上缴总库‘度支司’！任何头领、管事，不得以任何理由截留、挪用！违者，以贪墨论处，武松头领之刑律司可直接拿问！”
他顿了顿，加重语气：“同时，所有支出，无论军饷、采购、工匠薪资、营寨修缮，皆需提前造具预算，由各司主官签字，报度支司审核，经小弟批复，方可从总库统一支取！无预算、无批复，库房不得支付一钱银子！此举，可从根本上杜绝虚报冒领、层层盘剥！”
王凌峰眼中精光一闪，这完全是现代财政管理的核心思想，蒋敬能领悟并推行至此，实属大才！“好！此乃理财之根基！必须严格执行！”
“其二，建立‘预算核销制’。”蒋敬又取出一叠格式新颖的预算表，“各营、各司，需按季、按月申报用度预算。预算需列明项目、数量、单价、事由。度支司依山寨整体计划及往年用度核实批复。支出后，需凭有效票据（如采购契约、收货单、匠作记录等）至度支司核销账目。票据需与预算项目吻合，数额需在批复范围内。超支或项目不符者，需另文说明，严加审查！核销不清者，下期预算扣减，主官问责！”
这一套流程，将事前计划、事中控制、事后审计紧密结合，极大地提升了资金使用效率和透明度。王凌峰深感欣慰，这蒋敬，简直是个古代版的财务总监。
“其三，革新‘军饷抚恤发放制’。”蒋敬语气沉重了些，“以往军饷发放，多有克扣、拖延，阵亡弟兄抚恤，更易被层层盘剥，寒了将士之心。新制下，所有士卒饷银，定于每月初五，由度支司委派专人，携饷银名册，至各营驻地，当着士卒面，按名册足额发放！主官不得经手！阵亡抚恤，一经核实，由度支司直接派员送至遗属手中，并登记在册，定期回访！确保每一文钱，都落到弟兄们身上！”
这一点，直指以往最大弊端，最能收拢军心。王凌峰重重点头：“此乃重中之重！必须落实！要让兄弟们知道，他们流的血汗，值这个价钱！”
“其四，设立‘内部审计曹’。”蒋敬指向一名眼神清亮、神色严谨的年轻文书，“由他负责，不定时、不提前通知，抽查各营、各坊、各贸易点的账目、库存、票据，直接对小弟负责。发现问题，即刻上报，严查不贷！” 这相当于内部的纪检部门，是防止新制度被架空的关键。
“其五，优化‘贸易流程’。”蒋敬最后拿出一份海上贸易路线图，“对外贸易，统一由‘南丰行’出面，定价、结算、运输、护卫，皆由总库指定专人负责，减少环节，降低成本，严防中饱私囊。尤其与‘草原金雕’的马匹贸易、与各方势力的物资交换，更需严格管控。”
他一口气将整套新规阐述完毕，逻辑清晰，环环相扣，既吸取了宋江时代的惨痛教训，又融入了王凌峰带来的先进管理理念，更贴合梁山当前的实际。
王凌峰听完，沉默片刻，心中波澜起伏。这套制度一旦成功推行，梁山泊将真正成为一个财政健康、运作高效、凝聚力空前的强大实体，远非昔日那种粗放式的山寨可比。他看向蒋敬，这个原本水浒中并不特别起眼的管家型人物，在自己的点拨和信任下，竟能发挥出如此巨大的能量。
“蒋敬兄弟，”王凌峰语气郑重，“此新规，乃我梁山强筋健骨之良方！就依你之所拟，即刻颁布施行！由你全权负责，朱武军师与武松头领协同支持！若有阻挠、阳奉阴违者，无论何人，严惩不贷！我授你临机专断之权！”
“小弟领命！必不负头领重托！”蒋敬深深一揖，眼中充满了使命感。
次日，一套名为《梁山泊度支新规》的告示，以王凌峰的名义，张贴于各营寨、工坊、关隘的显眼处。文书们深入各营，详细讲解新规条款。起初，一些习惯了旧有模式、或心存侥幸的头目、管事颇有微词，感到束缚。但当他们看到度支司委派的专员带着沉甸甸的饷银，当着士卒的面一个个发放，看到阵亡弟兄的家眷拿到足额抚恤时感激涕零的样子，看到采购流程变得透明，自己再难伸手时，大多数人选择了接受和适应。更何况，王凌峰、朱武、武松的强力支持，以及“内部审计曹”那双无处不在的眼睛，让任何歪心思都无所遁形。
新的财金体系，如同人体的血管网络，开始向梁山泊的每一个角落输送着养分，并带走代谢的废物。效率在提升，怨言在减少，一种前所未有的公平感和秩序感，悄然滋生。将士们发现饷银更准时了，饭菜更实在了，抚恤更到位了，对王头领和山寨的归属感，也愈发强烈。
聚义厅的阴影依旧存在，但梁山泊的根基，却在新制度的滋养下，越发稳固。蒋敬坐在账房中，听着窗外传来的、比以前更加整齐洪亮的操练声，疲惫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知道，自己正在参与铸造一件前所未有的利器，而这件利器，即将迎来最残酷的淬火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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