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冲正为军械补给短缺之事焦头烂额，军需官呈上一份例行核查文书，其中提及一批由南方本寨蒋敬司署月前调拨、本该送达的优质镔铁和火药，至今迟迟未到，且联络中断。林冲起初并未在意，只当是南方混乱所致。但当他无意间翻看到随文书附上的、蒋敬司押运军官画押的原始调拨单副本时，他的目光却猛地凝固在了一个极其隐蔽的备注符号上——那是他与凌振早年约定的、代表“事有蹊跷，速查”的暗记！
帅府内，烛火摇曳。连日来的巨大压力、凌振失踪的噩耗、以及北疆防务的千头万绪，让林冲身心俱疲。他强打精神，审阅着军需官送来的厚厚一叠文书，大多是些粮秣损耗、器械维修的琐事，看得他眼皮发沉。当看到关于那批延误的镔铁和火药的呈报时，他只是烦躁地皱了皱眉，南方本寨自顾不暇，物资延误实属正常，他随手将文书搁在一旁。
就在他准备批阅下一份时，夹在文书里的一张略显陈旧的单据副本滑落出来。是那批延误物资的原始调拨单复印件，上面有蒋敬司的印鉴和一名押运军官的签名画押。林冲本欲将其归拢，目光却无意间扫过单据右下角一处极其不起眼的空白处——那里，用几乎与纸张纹理融为一体的淡墨，画着一个极其简略的图案：一道微弯的弧线，弧线内点着两个小点。
看到这个图案的瞬间，林冲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中，整个人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睡意、疲惫瞬间一扫而空，心脏狂跳，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这个图案！他太熟悉了！那是多年前，他与凌振还是禁军教头、时常需暗中传递敏感消息时，私下约定的最高警示暗号——“弧线”代表“弓”，意指“危机”，“两点”代表“双目”，意指“注视”或“监视”，合起来便是“事有蹊跷，处于严密监视下，速查！” 这个暗号，只有他们两人知晓，连王盟主都未必清楚！凌帅……凌帅竟然在发给北疆的军需调拨单上，留下了这个标记？！
林冲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他死死捏着那张薄薄的纸片，仿佛要把它捏碎。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内衫。凌帅绝不会无故留下此等暗号！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在凌帅南下之前，甚至在王盟主去世之前，蒋敬司的这批物资调拨，就已经引起了凌帅的警觉！意味着蒋敬……乃至其背后的吴用，可能早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有了问题！这绝非简单的权力之争或理念不合，而是蓄谋已久的、更深层的背叛！凌帅南下，恐怕不仅是去调解，更是去查证这背后的惊天阴谋！而他中伏……是否也与此有关？！
一股冰冷的恐惧，如同毒蛇，瞬间缠紧了林冲的心脏。他感觉自己仿佛站在一个巨大的、黑暗的陷阱边缘，刚刚窥见了其中一丝狰狞的轮廓。
“来人！”林冲的声音因极度的震惊和克制而变得异常沙哑低沉。
亲兵队长应声而入，看到林冲脸色煞白、眼神骇人的模样，吓了一跳：“林教头，您……”
“立刻！去把军需官给我悄悄叫来！记住，是悄悄！不要惊动任何人！”林冲厉声命令，眼神锐利如刀。
“是！”亲兵队长不敢多问，连忙退下。
片刻后，军需官惴惴不安地赶来。林冲屏退左右，关上房门，将那张调拨单拍在案上，指着那个暗记，压低声音，一字一顿地问道：“这张单子，经手过哪些人？原件现在何处？押运这批物资的军官，是谁？”
军需官被林冲的气势所慑，仔细看了看那个几乎看不见的记号，茫然地摇摇头：“回林教头，这……这只是副本，原件应在蒋敬司存档。经手的人……卑职收到的是已经造册归档的副本，具体经办……应是蒋敬司的书吏和那位押运官，叫……叫钱贵。”
“钱贵……”林冲眼中寒光一闪，“此人现在何处？”
“按行程，他应随物资一同北上，但……但物资至今未到，此人……也音讯全无。”
“音讯全无……”林冲重复着这四个字，心中的不祥预感越来越重。人货一起消失？是遭遇了意外，还是……被灭口了？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此事关系重大，绝不能声张！打草惊蛇不说，若让北疆将士知道他们信赖的军师可能早已包藏祸心，军心立刻就会崩溃！
“听着，”林冲盯着军需官，目光如炬，“今日我问你之事，乃最高机密！若有半句泄露，军法从事！回去后，一切如常，暗中清查所有近期从南方来的文书、物资清单，看看还有无类似标记或异常之处！但绝不可大张旗鼓，明白吗？”
“卑职明白！明白！”军需官冷汗直流，连连点头。
打发走军需官，林冲独自在房中踱步，心乱如麻。凌帅留下的暗记，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一扇通往更深黑暗的大门。吴用、蒋敬的背叛，可能远比兵变本身更早、更彻底！他们到底想干什么？仅仅是争权夺利？还是……有更不可告人的目的？与朝廷的勾结，又到了何种地步？凌帅的南下和中伏，是否就是因为他们察觉了凌帅的调查？
一个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虫，啃噬着他的理智。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寒意。北疆外有强敌，内（南方）有巨奸，而唯一可以完全信赖的凌帅，如今生死不明。他现在该怎么办？
良久，林冲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厉色。现在不是慌乱的时候！必须稳住！必须查下去！
他立刻唤来绝对心腹的夜不收统领，下达了更加隐秘和严厉的命令：
“第一，加派精干人手，不惜一切代价，寻找那个押运官钱贵的下落！生要见人，死要见尸！重点排查从梁山本寨到北疆这条路线上的所有意外、劫案、失踪事件！”
“第二，动用所有‘暗影’渠道，秘密调查吴用、蒋敬二人，在王盟主去世前半年内的所有言行、接触的人员、经手的政务，特别是与朝廷方面的任何间接或直接的联系！要快，但要绝对隐秘！”
“第三，严密封锁北疆各关口、驿道，对南方来的所有人员、信件、物资，实行最严格的暗中监控，但表面上要不露痕迹！”
“记住！”林冲盯着统领的眼睛，声音冰冷，“这些调查，仅限于你我知道！若有泄露，你我皆死无葬身之地！”
统领凛然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下。
下达完命令，林冲仿佛被抽空了力气，颓然坐回椅中。他拿起那张调拨单，再次凝视着那个淡得几乎看不见的暗记，仿佛能透过它，看到凌振留下记号时那凝重而忧虑的眼神。
“凌帅……你到底……查到了什么？”林冲喃喃自语，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担忧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愤怒。他感觉自己仿佛在下一盘棋，对手不仅强大，而且隐藏在浓雾之后，自己每走一步，都可能踏入更深的陷阱。
但他没有退路。北疆不能乱，真相必须查明。即使前路是万丈深渊，他也必须走下去。
这一夜，居庸关帅府的灯火，彻夜未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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