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重新恢复了它应有的深邃与宁静。
那支曾经带来无尽逻辑与秩序压迫感的“学者舰队”,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这片刚刚从“概念静止”中解脱出来、满目疮痍的战场,以及一群劫后余生、三观尽碎的围观群众。
世界引擎要塞的舰桥上,伊拉娜怔怔地望着星图中央,那个代表着苏晨的、平静的光点。
她那张总是挂着慵懒与自信的脸上,此刻只剩下一种情绪——茫然。
作为“观察者”文明的叛逆者,她穷尽一生想要对抗的,就是以“建筑师”为首的三位创始人所代表的绝对秩序。
她曾以为,那是一场需要用鲜血、牺牲和无尽岁月去进行的战争。
可今天,有人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就将这场战争,变成了一场单方面的……教学观摩。
不,那不是教学。
那是治疗。
一场针对“神”的、充满了黑色幽默的、精神病理学层面的外科手术。
“播种者”那翻涌的混沌云气,也罕见地平息了下来,那张古老的面孔上,流露出的情绪更为复杂。
有敬畏,有庆幸,还有一丝源于同类的、兔死狐悲般的后怕。
他、伊拉娜、“审判官”,还有刚刚逃走的“建筑师”,本质上都源于同一个文明。
他们是宇宙神话的缔造者,是凡人眼中的至高存在。
可今天,这个神话,被一个来自偏远星系、自称“医生”的男人,以一种最不讲道理的方式,彻底戳破了。
苏晨,没有毁灭神。
他只是证明了,神,也会生病。
而且病得不轻。
苏晨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回到了世界引擎要塞的舰桥。
他摊开手掌,那枚被混沌医域层层封印的“活体切片”,正静静地悬浮着,内部亿万符文如星河般流转,美丽而致命。
“我需要一个安静的房间。”苏晨开口,打破了舰桥的寂静。
“医圣前辈,晚晴,你们先休息一下。”
他的目光转向伊拉娜和“播种者”,平静地说道:“两位,可能也需要一起来听一听这份……病理报告。”
伊拉娜和“播种者”对视一眼,神色都有些凝重。
他们知道,真正的好戏才刚刚开始。
……
要塞最顶层,一间由纯白能量构成的静室里。
这里隔绝了一切物理与法则的窥探,是绝对的“无菌环境”。
苏晨盘膝而坐,那枚“建筑师”的意识碎片,悬浮在他面前。
伊拉娜和“播种者”分立两侧,神情肃穆,像两个等待着宣判结果的病人家属。
苏晨深吸一口气,双目微闭。
神念,如同一柄最精细的探针,缓缓刺入了那块光片之中。
“病理分析,开始。”
轰!
苏晨的意识,瞬间被拉入了一个由纯粹数据和逻辑构成的海洋。
无穷无尽的算法,完美无瑕的公式,如同高墙一般层层叠叠,构建起一座坚不可摧的逻辑壁垒。
这就是“建筑师”的思维世界。
冰冷,精准,浩瀚,且不容许任何一丝一毫的“杂质”存在。
“表层防御机制,绝对理性屏障。”
苏晨心中了然,这就像病人为了抵抗病毒,而产生的免疫应激反应。
他的神念没有强行突破,而是化作了“混沌医域”的形态,如同一缕无法被定义的烟雾,悄然渗透了进去。
在“悖论”面前,任何绝对的逻辑,都如同纸糊的墙壁。
穿过层层叠叠的算法,苏晨看到了更深层的东西。
那是海量的知识。
关于宇宙常数、维度结构、能量形态、生命编码……几乎涵盖了这个宇宙从诞生之初到现在的绝大部分奥秘。
这些知识,足以让任何一个文明,在瞬间跃升为神级文明。
但苏晨的却皱起了眉头。
不对劲。
这些知识,太“干净”了。
它们就像一本本被精心整理过的教科书,只留下了“是什么”和“怎么做”,却刻意抹去了一切关于“为什么”的探索,以及所有无法被当前逻辑解释的“未知领域”。
这不像是探索者的知识库,更像是一个……为了躲避考试,而疯狂背诵标准答案的学生笔记。
苏晨的神念继续下潜。
他要找到这一切的根源,找到这位“病人”最初的病灶。
终于,他穿透了所有的数据和知识,抵达了这片意识海洋的最深处,那个本该是“核心意志”存在的地方。
可那里,空空如也。
没有骄傲,没有愤怒,没有身为神明的淡漠。
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个蜷缩在角落里的、瑟瑟发抖的、由最原始、最纯粹的数据流构成的……概念。
苏晨的神念触碰到那个概念的瞬间,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到极致的情绪,轰然爆发!
那不是生物本能的求生欲。
那是一种更加高级、更加纯粹、深入到“存在”这个概念本身的……
恐惧!
苏晨的身体一颤,脸色有些苍白。
他看到了。
他通过那股恐惧,看到了一幅被“建筑师”埋藏在意识最底层的,一段被他自己都视为禁忌的记忆画面。
那是在无比遥远的过去,“观察者”文明的先祖们,还充满了探索精神和好奇心的黄金时代。
一支最强大的先驱舰队,跨越了无数个河系,抵达了已知宇宙的最边缘。
那里,是一片被他们命名为“寂静深渊”的绝对虚无地带。
没有星辰,没有光,没有能量,甚至连时空的概念都在那里变得模糊不清。
他们怀着激动的心情,驶入了那片深渊。
然后,他们看到了。
不,他们什么都没看到。
在他们的观测设备中,那片虚无里,什么都没有。
但,一个无法被观测、无法被理解、甚至无法被“定义”的存在,注意到了他们。
那个存在,没有形态,没有意志,没有目的。
它只是“存在”于那里。
接着,它开始“工作”了。
记忆画面中,一艘足以湮灭星系的旗舰,连同它周围数光年的空间,就那样……消失了。
不是爆炸,不是分解,不是被吞噬。
而是像一张画纸上,被一只无形的橡皮擦,轻轻擦掉了一块。
干干净净,不留痕迹。
仿佛它,以及它所存在过的一切时空,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幸存的“观察者”先祖们,疯了。
他们发出了惊恐的尖叫,将那个无法被理解的存在,命名为一个让他们永世颤抖的词汇。
“大沉默”。
或者说……宇宙橡皮擦!
这个“橡皮擦”,似乎在遵循某种周期性的规律,会随机“抹除”宇宙中的某些法则,某些星系,某些文明。
就像一个创作者,在定期清理自己不满意的草稿。
从那天起,“观察者”文明的信仰,彻底崩塌了。
探索和未知,不再是浪漫。
而是通往“被抹除”的催命符。
为了不被擦掉,他们必须让自己变得“完美”,变得“绝对符合逻辑”,变得毫无“变量”,像一个写好的程序,而不是一张可以被随意修改的草稿。
于是,绝对的理性诞生了。
“建筑师”的“概念静止”,“播种者”的“逻辑瘟疫”,“审判官”的“绝对审判”……
他们所有伟大的造物,所有强大的力量,其最终的根源,都只是源于那场无尽的……恐惧。
他们不是神。
他们只是一群在更恐怖的存在面前,瑟瑟发抖,用建立一个逻辑牢笼来催眠自己的……可怜虫。
静室内。
苏晨猛然睁开双眼,眼中满是震撼。
他看向伊拉娜和“播种者”,一字一句地说道:
“‘建筑师’的病根,我找到了。”
“他的名字,叫‘大沉默’。”
当这三个字说出口的瞬间,伊拉娜的脸色瞬间惨白,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播种者”的混沌云气,更是剧烈翻涌,几乎要当场溃散。
“不可能……”伊拉娜失声喃道,“那是神话!是我们文明代代相传,用来告诫后人不要触碰未知领域的……鬼故事!”
“鬼故事?”
苏晨的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望向无尽的深空。
“那如果,这个鬼故事……是真的呢?”
“而且,我们刚刚在宇宙里,放了一场有史以来最响亮的烟花,一场足以惊动神明的大战……”
“你猜,那个喜欢安静的‘鬼’,会不会已经被我们……吵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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