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春桃扶着薛明蕙回房时,她的脚步已有些虚浮。薛明蕙靠在床头喘息,唇角还残留着一丝血迹,指尖染得暗红。那幅沾了血的绣图她一路紧攥在手,边角都磨得起毛。
她没让春桃收走,只轻轻放在枕边,仿佛是某种提醒。
“去父亲书房,把去年冬天备案的名录拿来。”她声音沙哑,“礼部那一册。”
春桃迟疑了一下:“小姐,您昨夜一宿未眠...”
“现在就去。”她打断道,语气不重,却带着不容置疑。
不多时,名录取来了。她翻到礼部执事名单那页,目光落在一个名字上——张炳文。指甲轻轻划过纸面,在那三个字上留下一道浅白的印痕。
这个人,曾帮崔紫菀改过药方记录。
她闭上眼,脑海中浮现昨夜梦境:残破石桌上,一幅《璇玑图》缓缓旋转,血丝般的纹路交织成字——三日后,贡院偏房,答卷调包,卷首暗记“承恪”。
她睁开眼,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布包,打开后是些细如尘的粉末,泛着微弱的青光。这是前几日用来显影对牌印记的萤石粉,尚余少许。
若将这粉末掺入墨中,誊抄后的试卷一旦见光,便会显出异色。只要有人察觉异常,证据便昭然若揭,无法掩盖。
可她进不了贡院。
思忖片刻,她低声说:“去找老周家借身衣裳,要小厮穿的那种短褐,洗得发白的。”
春桃一愣:“您要亲自去?”
“不是我。”她缓了口气,“是你替我去送一趟东西。”
她写了一张条子,盖上家中礼部私印的边角印泥——那是她掌管家中馈务以来首次动用此权,虽仅是一点余威,却足以震慑旁人。
条子上写着:“松烟墨十块,送贡院东厢备誊录用。”落款模糊处理,只留半枚印痕。
“你找个人,说是府里派来的杂役,把墨送去东厢房。记住,必须亲手交到当值之人手中,不可放下就走。”
春桃点头,又问:“可...怎么动手?”
“墨块中间是空的。”她说,“把这包粉倒进去,再用蜡封好口。动作要快,别被人看见。”
春桃接过布包,手微微发抖:“万一被抓怎么办?”
“不会。”她垂下眼,“他们只查进出的车马,不会盯一个送墨的小役。而且,今晚值守的是张炳文,他不会多问。”
春桃走后,她躺下闭目养神。胸口闷得像压了块冰铁,呼吸间都带着刺痛。她摸出那枚旧玉佩,贴在额头上,凉意渗入肌肤,才稍稍缓过一口气。
这一等,便是两个时辰。
太阳西斜时,春桃回来了,脸色发白,手里紧紧攥着一块烧焦的蜡壳。
“成了?”她轻声问。
春桃点头:“我找了个人混进去,亲眼看着他把蜡封好的墨放进箱子。张大人当时正在批卷,头都没抬。”
她接过蜡壳碎片,凑近闻了闻,有股淡淡的松香味,还夹着一丝矿物的气息——萤石的味道仍在。
很好。
三天后,放榜日。
清晨,她坐着轿子到了贡院外。街上挤满了考生和家人,喧闹不已。她掀开帘子一角,静静望着那面高挂的榜单。
没过多久,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声惊叫。
“这不是我兄长的卷子!字迹完全不一样!”
众人围过去看。那人举着一份答卷,指着上面的楷书:“他写‘之’字最后一笔必定带勾锋,这份却没有!”
旁边的考官皱眉接过查看,正要训斥,忽然顿住。
阳光斜照下来,那份答卷的墨迹竟泛起一层极淡的蓝光,如同水底反光。再细看,隐约浮现出三个小字——“二皇子”。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这是什么妖术?”
“墨里有毒吧?”
“肯定有人做了手脚!”
主考官脸色大变,立刻命人取其他试卷比对。结果发现,所有卷子在日光下皆正常,唯独这一份,蓝光隐隐,水印清晰可见。
消息传得飞快。
不到半个时辰,张炳文就被带走了。他在贡院门口跪下,额头磕地,声音发颤:“是我...收了别人递来的誊录卷,换了原卷。可我真的不知道是谁指使的...”
围观者议论纷纷,有人说他贪财,有人说他是被陷害。但谁都看得出来,这事背后绝不简单。
轿子里,薛明蕙听着外面的喧闹,手指慢慢收紧,将一块染血的帕子揉成团。
她没有笑,也没有松一口气。
春桃低声问:“接下来怎么办?”
她掀起帘子,目光落在那个举着假卷的男子身上。那人穿着洗旧的青衫,袖口磨得发毛,手里仍死死抓着那份暴露的答卷。
“去查他。”她说,“一个穷书生,哪来的胆子当场揭发?又怎会一眼认出字迹不同?”
春桃应了一声。
她放下帘子,靠回椅背。胸口又开始发紧,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她咬住牙,硬生生把那口血咽了回去。
这时候不能咳,不能露出一点破绽。
外面还在吵,有人喊着要彻查幕后黑手,有人说该请御史出面。她听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一件事。
那晚梦中的画面,除了“承恪”二字,还有一个细节——换卷的人,左手腕上戴着一圈极细的铜铃,走动时无声无息。
可刚才张炳文被押走时,她清楚看到,他右腕上有一道浅浅的压痕,像是长期佩戴过什么东西留下的。
不是同一个人。
张炳文只是中间的一环。
真正动手的,另有其人。
她伸手摸了摸袖中的荷包,萤石粉已经用完,但那点青光仿佛还在眼前闪烁。
这才刚开始。
春桃掀帘进来,小声说:“打听到了。那告发的书生叫李慕白,住在城南赁屋区,靠替人抄书为生。前两天突然搬了地方,没人知道新住址。”
她点点头:“找个可靠的人,盯着他常去的几家书局。他若是真想追查真相,一定会再露面。”
话音未落,外头一阵骚动。
原来是几个同科的学子围住了李慕白,逼问他为何能识破假卷。一人冷笑:“你兄长不过是个寒门秀才,谁会费这么大劲动他的卷子?你背后到底是谁?”
李慕白站在人群中央,脸色发青,却挺直了脊背:“我没有背后之人。我只是...认得这笔迹。”
“认得?”另一人逼近,“你连他近半年写的文稿都没见过几篇,怎么认得?”
他张了张嘴,终究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一队衙役疾驰而来,为首的小官跳下马,直奔贡院大门。他手中握着一张纸,大声宣布:“奉命查办科场舞弊案!所有涉案人员暂不得离京!立即登记姓名籍贯,违者以同谋论处!”
人群哗然。
薛明蕙猛地抓住轿杆,指节泛白。
那张纸上,赫然画着一个标记——一圈细铜铃,缠着红线。
和她梦里看到的一模一样。
喜欢璇玑血纹之残园梦破请大家收藏:(m.315zwwxs.com)璇玑血纹之残园梦破315中文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