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一脚踹开包厢门,手中拎着酒壶,脚步微晃地立在门口。包厢内的两人猛地起身,脸色煞白。
他勾唇一笑,声音懒散:“哟,真巧,几位也在这儿?不如...一起喝一杯?”
话音未落,薛明蕙眼前一黑,胸口仿佛压了巨石,喉头一甜,血腥味直冲而上。她抬手捂住嘴,指尖已沾上温热的血。
“小姐!”春桃慌忙扶住她。
她说不出话,只能摆摆手,倚着墙喘息。耳边仍回荡着那句冷酷的“杀无赦”,可此刻已顾不得恐惧。她清楚不能再硬撑,否则这口血根本压不住。
脚步声渐近——是谢珩。
她闭着眼,感觉有人蹲下,手指轻轻搭上她的腕脉。他的手有些凉。
“又咳成这样。”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该回去了。”
她想摇头,可浑身无力,动弹不得。下一瞬,身子一轻,已被他打横抱起。
“我家小姐...”春桃急急跟上来。
“交给我就行。”谢珩头也不回,“你去前面等车。”
冷风从破窗灌入,吹得烛火摇曳不定。他抱着她穿过幽长的走廊,楼梯吱呀作响。醉仙楼的喧闹声渐渐远去,外头雪仍纷纷扬扬。马车停在屋檐下,车帘半垂。
她被轻轻放入车厢,躺在软垫上。春桃在外低声说了几句,谢珩应了一声,随即也上了车。帘子落下,车内顿时安静下来。
她未睁眼,呼吸极轻,假装昏睡。其实她清醒得很。
袖中的手悄悄探入荷包,指尖触到一张油纸。它还在!那是她在混乱中从冰墙底下捞出的,趁着谢珩扶她时迅速塞进去的。当时酒水正流淌,碎瓷割破了她的手指,她忍痛未吭声。
这张纸薄而坚韧,非中原常用。北狄人以羊皮刮薄书写,防水耐烧。
她不动声色地捏了捏,确认完好无损。
车轮碾过积雪,发出沉闷声响。车厢微微晃动,谢珩坐得稳当,始终沉默。许久后,才传来布料摩擦的轻响,似他在取物。
接着,一道微弱的火折光亮起。
她屏住呼吸。
随后,是他低沉的声音,念出一串她听不懂的话语——音节短促,尾音下沉,带着草原特有的粗粝。那是北狄军中的密语!
她死死记下开头几个音。
片刻后,他用汉语道:“三日后子时,烧毁薛府粮仓。”
她心头猛然一紧!
不是试探,不是猜测,他确实在读信!他识得这种文字!
紧接着,传来纸张燃烧的细微声响,火光一闪即灭。她闻到一股焦味,混着羊皮烧糊的气息。
他低声呢喃:“又是他们...”
声音很轻,却没有惊诧,反倒像早已预料。
她依旧闭目,指甲掐进掌心,以疼痛提醒自己保持冷静。谢珩知道这封信的存在,通晓北狄语,甚至随身携带另一份可焚毁的情报。他并非偶然现身醉仙楼,也非巧合救她。
他是为这而来。
可他为何要救她?若他是北狄之人,大可任她死于箭下;若他是朝廷的人,又何必伪装五年纨绔?
她忽然想起五年前的灯会。那夜,他递给她半截玉簪,笑着道:“愿与卿共白头。”后来听说他订了亲,她心碎整整五年。如今重逢,他一身玄衣,腰佩琉璃坠,口中说着轻佻言语,手中却能以酒凝冰挡下利箭。
这一切,皆非偶然。
马车忽地一颠,她顺势歪了歪身子,似昏沉中不安稳。谢珩伸手扶了她一把,动作轻柔,未发一言。
她借势靠在他臂弯,指尖悄然将油纸往荷包深处藏了藏。不能让任何人察觉,包括春桃。
外头天色灰蒙,雪仍不止。远处传来打更的梆子声,一下一下,缓慢得令人心悸。
她开始回想今日种种。
先是醉仙楼门前的小厮,袖口沾着如印泥般的红点;接着是包厢内的对话,“杀无赦”三字清晰入耳;如今又是这张北狄密信,目标直指薛府粮仓。
这不是一次简单的刺杀,而是一场精心布局。有人即将动手,且不止一路人马在行动。
崔姨娘近日总于深夜焚香,说是为亡夫祈福。可父亲书房账本上,上月粮草支出多出三成,却无入库记录。她早该察觉异常。
可为何偏偏是三日后?那天正是朔月,每逢此日,她总会梦见御花园中的石桌,看见那半幅《璇玑图》。每次预知未来,皆耗损心血,伤及根本。而这一次,她已预见今夜刺杀——酒化寒冰,箭钉其中。
她咳出的血,早已预示这一劫。
但她未曾想到,谢珩竟也看懂了那一幕。
马车又晃了晃,拐入一条窄巷。谢珩忽然开口:“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吗?”
她不动,也不回应。
他也不在意,继续道:“有一年冬天,你在慈恩寺外摔了一跤,手帕掉了。我捡起来还你,上面有血,还有个奇怪的纹。”
她睫毛微微一颤。
那是她首次咳血触发预知,梦见一名铠甲男子立于城头,身后火光冲天。三日后,北疆守将果然叛逃。
她将那方帕子烧了。
“你说那纹像什么?”他问,“像不像你们薛家祖传的《璇玑图》?”
她依旧沉默。
“你不答也无妨。”他轻笑,“我知道你看得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你也明白,我不是表面看起来那样。”
车轮碾过一块冻硬的雪壳,咔的一声裂响。
她终于微微睁开一条眼缝。
光线昏暗,仅能辨出他的轮廓。他坐在对面,一手搭在膝上,拇指正轻轻摩挲腰间玉佩。那动作,熟悉得仿佛已重复千百遍。
她闭上眼,重新装作昏睡。
他知道她能预知未来。他猜到了她的秘密。
可他不说破。
为什么?
马车缓缓停下。外头传来守门人的声音:“成国公府的车?”
“送薛家小姐回府。”谢珩答得干脆。
车帘掀开,冷风扑面。她又被抱了起来。这次她未装得太虚弱,略略挣扎了一下。
“醒了?”他低头看她。
她眯着眼,声音沙哑:“我...怎么了?”
“晕过去了。”他说,“在醉仙楼就咳出血来,吓坏了吧?”
她不接话,只望着府门前那对石狮。雪落在它们头上,宛如戴上白帽。
他将她抱至院内廊下,春桃赶紧迎上来。她借力站稳,扶着柱子缓了缓。
“我自己进去就行。”她说。
“真没事?”他问。
她点头,转身慢慢往屋里走。行至一半,忽听他在背后道:“别碰厨房东墙的柴堆。”
她脚步一顿。
“那里潮,点不着。”他补了一句,语气平淡,“要是有人想烧什么,换个地方更稳妥。”
她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是在提醒她?还是在试探?
她没有回头,继续前行。进屋后关门,背靠着门板伫立良久。
春桃进来点炉子,她低声吩咐:“把东墙那堆柴搬去后院烧了。”
“啊?那不是留着取暖的吗?”
“照做。”她走入内室,锁上门,从荷包取出那张油纸,摊在桌上。
火光照映下,字迹清晰。
除“三日后子时,烧毁薛府粮仓”外,末尾还有一个符号——形似一只眼睛,下方三道斜线。
她从未见过此标记。
但她知道,有人将在三更天动手。而谢珩,已经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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