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织锦坊门口停下时,天刚蒙蒙亮,灰白色的天空仿佛还未苏醒。
薛明蕙掀开帘子,冷风立刻灌了进来,吹得她打了个寒战。她抬手扶了扶斗篷,指尖不经意碰到了嘴角——那里还残留着一丝未擦净的血迹。
春桃从后座递来一个布包:“小姐,李裁缝连夜赶制的,斗篷已经做好了,袖口也按您说的加了暗袋。”
她轻轻点头,没有言语,将斗篷披上。布料粗糙,颜色是深灰,被夜雨浸湿后更显沉闷。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掌心紧紧攥着一枚狼牙玉佩,边缘硌得生疼。
“你去西巷口等我。”她低声吩咐,“听到三声猫叫,就点亮灯笼。”
春桃张了张嘴,似有疑问,终究还是没开口,转身快步离去。
薛明蕙拉低帽檐,沿着泥墙向北而去。清水沟这一带早已无人居住,几间破屋歪斜矗立,屋顶塌陷半边,野草从瓦缝中钻出,风吹过时沙沙作响。
她记得儿时,哥哥曾带她来过这个村子。那时还有人家炊烟袅袅,狗会吠叫,孩童在门前奔跑嬉戏。如今只剩一片死寂。
她绕到村尾,看见那座坍塌半边的慈云庙。门框倾倒在地,香炉翻倒,灰烬被雨水泡成黑泥。庙前站着两人,穿着粗布衣裳,却站姿僵硬,眼神警觉,一看便知不寻常。
她立即躲到一棵枯树后,靠着墙蹲下,屏住呼吸。
时间缓缓流逝,太阳升至中天,又渐渐西斜。她一动不动,喉间不时泛起腥甜,都被她强行咽下——不能咳,一咳便会暴露。
直到日头落山,庙门才“吱呀”一声开了一道缝。一个高个男子走出,手里拎着空碗,朝旁边的小溪走去。
就是现在!
她从怀中取出一只小陶罐,里面是春桃清晨熬的姜汤,尚有热气升腾。她捧着罐子,脚步虚浮地走上前,声音压得极低:“这位大哥...我是村东赵婆子,听说你们在这守人,特地炖了碗汤送来,暖暖身子。”
那人回头看了她一眼,皱眉问道:“谁让你来的?”
“我自己来的。”她轻咳两声,肩膀随之颤抖,“这地方阴得很,夜里寒气重,喝点热的总归好些。”
那人盯着她片刻,见她面色青白、步履踉跄,像是真病得不轻,便摆了摆手:“拿进去吧,别多话。”
她点头应下,低着头走进庙门。
里面比外面昏暗许多。一根半燃的木柴架着铁锅,火堆旁坐着几个男人,无人理会她。角落里绑着一人,双手反缚于柱上,口中塞着布团——正是她哥哥薛明远。
她一眼便认了出来。
心猛地一揪,但她不敢抬头,也不敢多看。她慢慢走到火堆边,放下陶罐,手却故意一滑,罐子倾倒,汤水洒了一地。
“哎哟!”她惊呼一声,慌忙弯腰去捡。
就在低头的刹那,眼角余光扫过高个匪首。他正低头拍打衣角,右手一扬,袖口上滑,露出腕间挂着的一枚狼牙坠子。
牙尖细长,泛着淡淡黄光,根部刻着两个极小的字:耶律。
她记下了。
同时,手指悄然在泥地上一抹,将藏在指甲缝中的萤石粉撒了一点在陶罐碎片旁。粉末混入湿土,不留痕迹,唯有特定光线下才会显现。
她扶着膝盖起身,喘了几口气:“老了,手脚不利索...要不,我再回去熬一碗?”
无人回应。
她不敢久留,转身往外走。经过那匪首身边时,脚下一绊,整个人向前扑去。对方本能伸手扶她,她顺势跌入他怀中。
就在那一瞬,左手疾速探出,将自己携带的那枚一模一样的狼牙坠子塞进他衣襟内侧夹层;右手一勾,扯下他腕上的真坠子,迅速藏入袖中暗袋。
整个过程不过眨眼之间。
她站稳身子,低声说了句“多谢”,随即踉跄着走出庙门。
外头风势更烈。她不曾回头,一步步前行,直至转过断墙,才倚着土堆缓缓坐下。胸口如刀割般疼痛,抬起手一看,指缝间已渗出血迹。
她未擦拭,只将刚得的狼牙取出,仔细端详。牙尖上的“耶律”二字清晰可辨,与她在鬼市所见玉佩背面的狼头印记完全一致。
这不是巧合。
她收好狼牙,又从袖中取出一小撮萤石粉,走到庙后那扇破窗下,轻轻撒在窗台边缘。粉粒落在旧木之上,遇潮微亮,宛如一层薄霜。
做完这些,她拖着疲惫的身躯后退,最终藏身于庙后一口废弃枯井旁。井沿覆满苔藓,她靠在冰冷石壁上,闭目片刻。
远处传来一声猫叫。
她睁开眼,不动声色。
片刻后,第二声猫叫响起。
她伸手探入斗篷内袋,摸到那根断裂的玉簪。冰凉的簪身贴上额头,头痛稍缓。
她开始默默计数。
一炷香过去,庙内有了动静。有人走出,在门口跺脚,喊了句什么,听不真切。接着传来水声,似在洗碗。
她屏息凝神,双眼紧盯着庙门。
第三声猫叫终于响起。
她立刻起身,贴着墙根移至一处灌木后。月光此时从云隙透出,洒在庙前地面。
她看见那高个匪首走出,手中拿着陶罐碎片,在火堆旁翻找片刻,又扔进灰烬。
他拍了拍衣襟,忽觉异样,低头查看。
但他什么也没发现。
她松了口气,手指收紧,死死攥住那枚狼牙,指节泛白。
庙中突兀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有人摔倒。紧接着,一道人影从后窗翻出,动作迅捷,落地几乎无声。
那人并未朝她这边来,而是贴墙疾行几步,蹲在一丛荒草后静止不动。
薛明蕙眉头微蹙。
那不是春桃。
她不动,也不出声。来者并非接应之人,却也不像敌人。那人穿着灰布衣,左腿微跛,似受过伤。
他在草堆里坐了一会儿,忽然从怀中掏出一块布,裹住右小腿用力拧了拧。随后抽出一根细铁管,对着月光看了看,再塞回布中。
她不明白那是什么。
但她清楚,此人出现在此,绝非偶然。
庙内再度归于寂静。
她靠在灌木上,唇干舌裂,喉中满是血腥。她不敢再咳,只能任那股灼热在胸腔翻涌。
她低头看向手中的狼牙。
牙尖沾了血,是从掌心蹭上的。那抹红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幽暗,如同凝固的漆。
她忽然想起五岁那年,哥哥背着她路过集市,有个卖骨雕的老翁送她一支羊骨簪。她说喜欢簪上的小花,哥哥便央求老翁多刻一朵。
后来簪子丢了,哥哥寻了整整三天。
如今他被绑在破庙之中,连嘴都不能张。
她将狼牙狠狠攥进掌心,指甲深深掐入皮肉。
风停了。
残月穿出云层,静静照在井台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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