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还在吹,灯笼晃得厉害,光影在屋里来回摇曳。
薛明蕙坐在灯下,手里攥着那支断成两截的玉簪,一遍遍试着将簪子旋进玄铁笔尾端的暗槽。
咔哒一声,机关合上,她指尖微微一颤,仿佛被什么刺了一下,泛起一阵麻意。
春桃站在门边,怀里抱着一件刚熨好的月白色披风,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家小姐。
“刚才那人,还没走。”薛明蕙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却让空气都凝住了。
春桃一愣:“哪个?”
“送荐书来的裁缝。”薛明蕙垂着眼,指尖轻轻摩挲着玉簪断裂处,“说是京里老字号‘云锦坊’派来的...可我娘在世时,从不找这家做衣裳。”
春桃低声答道:“管家说您今日要换季修衣,才让他进府的。他已经在东厢等了快半个时辰了。”
薛明蕙没有回应,只将玉簪轻轻放在案上,抬手摸了摸袖中的荷包。里面那块旧玉佩还贴着掌心,温温的,像有温度似的。
可她肋骨那儿又开始隐隐发闷,像有根线在体内来回拉扯,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她忍着没咳,只是闭了闭眼。
片刻后,她睁开眼,语气平静:“去,请他来堂前量衣。你跟着,茶要烫,动作要慢。”
春桃点头应下,转身出去。
不到一盏茶工夫,脚步声由远及近。
裁缝进了门,低着头,双手规矩地交叠在腹前,一身靛青短褂,肩上搭着软尺,看着倒像个老实工匠。
他跪坐下来,从布包里取出针线笸箩,动作利索,可就在打开第三层时,袖口一滑——一道细长寒光倏然闪出。
春桃端茶的手猛地一顿。
薛明蕙低着头,仿佛在翻账册,其实眼角余光一直锁着他手腕。那不是银针,是刀!薄如纸片,藏在袖筒里,专割人喉咙用的。
她不动声色,右手悄悄缩进袖中,指尖触到一个小瓷瓶——萤石粉。
裁缝开始量尺寸,嘴上说着好听的话:“小姐身形纤巧,腰围不过二尺六寸,做件对襟褙子最衬气质。”
听着是客套话,可他的手却不规矩——拇指压在她肋骨下方,借力探入软肉,感受呼吸节奏。这不是裁缝的手法,是刺客才会用的招数,专为判断目标体力虚实。
春桃上前添茶,故意把托盘碰得叮当响。裁缝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冷得不像个普通人。
就在他分神的刹那,春桃手腕一扬!
袖中藏着的裁衣剪飞出,银光一闪,精准剪断他腰带...
“啪!”布带断裂,那人浑身一僵,本能去捂。可已经晚了,内衬翻卷,露出一角皮绳,上面挂着一枚磨得发亮的狼牙,正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薛明蕙缓缓站起身。
裁缝脸色骤变,猛地掀翻针线盒,整个人朝她扑来!
她没退,只是一抖手腕,掌心粉末洒出,迎着斜照进来的阳光,漫天飘散。
萤石粉遇光即燃,刹那间,空中浮现出一头巨大的狼头幻影,张着血盆大口,直扑向前!裁缝吓得收势不及,脚下踉跄。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一支玄铁笔破空而来,“咚”地钉入地面,离他脚尖仅半寸,尾部嗡嗡震颤。
屋檐上传来一个清冷男声:“告诉耶律弘,薛府的剪刀,能剪断他的狼尾巴。”
裁缝僵在原地,额角渗出冷汗。
薛明蕙走上前,弯腰拾起那枚狼牙挂坠,指尖拂过牙尖上的刻痕——三道横纹。她瞳孔微缩:这是北狄王帐三级细作的标记,只有亲卫才认得。
“你是阿史那的人?”她问。
裁缝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她也不恼,慢条斯理地把挂坠放进荷包,又从袖中抽出一方素帕,轻轻擦了擦手指。“你们这次来,不只是为了杀我吧?”
那人终于开口,声音沙哑:“你也知道...月圆之夜快到了。”
薛明蕙眼神一沉。
她没再追问,只朝春桃点了点头。
春桃立刻上前,一手拽住裁缝胳膊,另一手迅速抽出他靴筒里的小刀,扔在地上。刀柄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北狄巫祭专用的放血刃。
“送去柴房。”薛明蕙淡淡道,“别让他死,也别让别人看见。”
春桃拖人就走。裁缝挣扎了一下,却被她反手一拧,肩膀“咔”地脱臼,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
堂前恢复安静。
薛明蕙坐回椅中,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早凉了。她放下杯子,发现指节有些发白,便抬手按了按太阳穴。玉佩还在荷包里,她没拿出来,只是靠在椅背上,缓了会儿。
门外传来脚步声,是管家来了。
“小姐,崔姨娘那边的丫鬟说,刚才瞧见个陌生男人被拖走,问是不是府里出了事。”
薛明蕙眼皮都没抬:“就说裁缝醉酒失仪,调戏婢女,当场逐出。”
“可...会不会有人查?”
“查什么?”她语气平淡,“一个来历不明的外男,私自带刀闯进内院,还能是什么好人?你去趟账房,把‘云锦坊’这三年的采买记录全调出来,一页都不能少。”
管家领命退下。
她独自坐着,目光落在地上那把小刀上。刀身映着窗格光影,一道斜光正好划过她鞋面。
她忽然想起谢珩说过的话——三日后,二皇子要以赈灾为名调兵出京。
而今天,是初十。
还有两天。
她低头,从荷包夹层抽出一张烧焦的纸片,边缘卷曲,字迹模糊,但“月圆”二字仍清晰可见。她把它和另一封密信一起,压在砚台底下。
窗外阳光渐斜,照在案角的玄铁笔上,反射出一点寒光,冷冷的。
春桃回来时,手里多了个木匣。
“他在包袱里藏了个暗袋,里面有这个。”她打开匣子,是一块铜牌,正面无字,背面刻着一只展翅鹰隼,中间嵌着一颗黑曜石。
薛明蕙盯着看了许久。
这不是北狄的东西,也不是军牌。这是鬼市通行令——只有谢珩的人才能拿到。
她眉头微蹙。
难道...这人不是冲她来的?而是被人送来,故意嫁祸的?
念头刚起,胸口猛地一紧,她抬手掩唇,终于忍不住咳了一声。一口血喷在帕上,晕开成暗红一片。她没看,只是攥紧帕子,塞进袖中。
春桃想扶她,被她轻轻推开。
“去把东墙那个洞补上。”她说,“别用水泥,用老砖,缝隙留两指宽。”
“还要留着?”
“留着。”她声音很轻,“总得让人觉得,路还在。”
春桃不再多问,默默退下。
天色渐暗,廊下灯笼重新点亮,暖黄的光晕洒了一地。
薛明蕙起身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女诫》,翻开夹页,里面藏着一根银针。她取出来,在灯下看了看,然后插回发髻。
这时,门外又响起脚步声。
她回头,看见春桃站在门口,手里拿着那把裁衣剪,剪刃上沾着一点血迹。
“柴房那边...他还是不肯说话。”春桃低声说,“但我搜了他的贴身衣物,在里衣缝线里找到一张纸条,写着一个名字——沈从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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