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被拖上岸时,薛明蕙的手仍贴着他的额头。玉佩压在她指尖下,竟有些温热。她一言不发,只静静看着他口中不断涌出的血沫,一滴一滴落在甲板上,洇开成暗红斑痕。
船靠岸后,青崖带人将谢珩抬进偏房,安置在床上。大夫刚走,留下一句话:“命是保住了,能不能醒,全看天意。”
薛明蕙坐在床边,袖中的药粉被她攥得发烫。她知道不能再用血纹了,可心头始终压着不安——有人还在等消息。
她起身走出屋子。风从走廊吹来,裹着湿气与柴火燃烧的气息。春杏被关在地窖的事尚未传开,但她已没有时间拖延。
“把人带上来。”她对门口的暗卫道。
春杏被拖出来时满脸尘灰,右腿流血,走路一瘸一拐。她抬头望见薛明蕙,冷笑一声:“小姐要审我?我不过是个丫头,能知道什么?”
薛明蕙并未看她,只低头轻轻拍了拍袖子。“你说得对,你只是个丫头。我不问谁指使你,只问你...信是谁写的?何时送出去的?”
春杏咬紧牙关,沉默不语。
薛明蕙轻咳一声,声音不大,却让春杏肩头微微一颤。“你在二皇子府有个弟弟,去年被人打断了腿,是你拿我的赏银去救的。如今他在城南租屋养伤,每日靠张婆施粥度日。”
春杏猛然抬头。
“你想让他活,就告诉我,信藏在哪里。”
春杏冷笑着摇头:“你以为我会信你?你现在自身难保,成国公府都倒了,你还护得住谁?”
薛明蕙轻叹一口气,转头对青崖道:“打断她另一条腿。”
青崖未动。
她又说一遍:“我说,打断她另一条腿。”
青崖这才上前,一手按上春杏的左膝。春杏顿时慌了,尖叫起来:“等等!我说!信不在这里,在我床板底下夹层里!昨夜才塞进去的,我还没来得及送出!”
薛明蕙挥手示意停下。她亲自前往春杏的小屋。屋内破败不堪,床脚歪斜,席子也破了个洞。她蹲下身,手指沿着床板边缘摸索,触到一道缝隙。撬开木板,取出一封蜡封的信。
回到主屋,她剪开火漆,展开信纸。
字迹工整,墨色沉稳,确是二皇子亲笔。内容仅两行:
“三日后渡口杀谢珩,夺其母族兵权。事成之后,许你脱籍为妾,赐田二十亩。”
落款盖有一枚私印,样式与宫中登记不符,显系私刻。
她凝视良久,随后点燃灯芯,将信纸一角靠近火焰。火舌迅速吞噬纸面,整封信化作灰烬,飘落铜炉。
门外,青崖低声问:“真烧了?”
“烧了。”她说,“但不能白烧。”
她取出一张相同的纸,提笔摹写,仿着春杏的笔迹写了一封回信:
“刺客已得手,世子沉江无救,尸首未寻。兵符藏于成国公祠堂暗格,风声过后再取。”
末尾加盖一枚假印——那是她早年悄悄拓下的崔姨娘用印,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这样送回去,不会露馅?”青崖问。
“他会信。”她淡淡道,“因为他想信。人以为自己赢了的时候,最不愿怀疑好消息。”
青崖接过假信,转身离去。
次日中午,探子来报:二皇子府张灯结彩,设宴款待心腹,称边境大捷。
薛明蕙披上狐毛披风,戴上帷帽。“准备一下,我们进城。”
“您身子还未恢复。”青崖拦住她。
“正因我‘不好’,他们才不会防我。”她扶了扶帽子,“我要亲眼看看,他庆的是谁的死。”
四人扮作酒楼杂役,挑着食盒混入二皇子府厨房。厨下忙乱,管事高声催菜,无人留意他们。
薛明蕙低着头,随队穿过长廊,来到书房外。她趁放下冰鉴之际,迅速扫视四周。窗扇紧闭,门前两名侍卫来回走动,墙角立着一座青铜鹤形灯。
“换蜡烛时动手。”她低声吩咐。
一名暗卫点头,趁仆人开门添油,将一根细竹管悄然插入墙缝。另一人绕至书桌后方,以指甲在桌底划下记号,确认文书放置位置。
全程不过片刻。
撤离途中,她在拐角稍作停留。屋内传来笑声,正是二皇子的声音。
“这一招干得漂亮。谢珩一死,长公主那边无人撑腰,兵权迟早归我。”
随即有人附和:“殿下英明!”
她不再多听,转身离开。
回到薛府,她将自己关在房中,从袖中取出一小片纸角——是方才在书房外撕下的封条残片,上面印着半个印章痕迹。她对着灯光端详片刻,压入砚台下方。
青崖进来时,她靠在椅上闭目养神,面色苍白,唇角又渗出血丝。
“人都回来了。”他说,“竹管已连通前院耳房,今晚便能听见动静。”
她点头睁眼。“他设宴,说明信已送达。接下来他会做什么?”
“调兵。”青崖答,“或派人去祠堂取兵符。”
“那就让他去。”她坐直身子,“祠堂我早已换了锁,暗格也动了手脚。他的人若敢闯入,必留证据。”
青崖略显迟疑:“万一他不信谢珩已死?万一他派人盯着我们?”
“他盯我们很久了。”她平静道,“但他不知道,真正该怕的不是我有没有兵符,而是他以为赢了的时候,其实每一步我都看得清楚。”
话音未落,她又咳了一声,这次未及掩口,鲜血滴落在裙上,染开一片殷红。
青崖欲扶,被她抬手止住。
“你去看着地牢。”她说,“春杏不能死得太快,也不能太慢。我要她活着看到,她送出的那封信,是如何把她主子一步步推进深渊的。”
青崖应声退下。
夜幕降临,府中灯火渐次熄灭。薛明蕙独坐窗前,掌心托着那块从江边拾回的玉佩。它不再发热发光,只是安静地躺在那里。
远处王府依旧亮着灯,像一团不肯熄灭的火。
忽然胸口一阵闷痛,她低头看去,帕子上又是一团血迹。这一次,没有图案,只是一片刺目的红。
但她知道,有些事,已经开始变了。
她站起身,走向镜前。镜中女子脸色惨白,眼窝深陷,唯独眼神清明如刃。
她伸手轻抚镜面,指尖冰凉。
明日会有新消息——祠堂是否有人来过,假信是否奏效。她需要更多线索,才能将这盘棋布得完整。
她也清楚,每一次动用血纹,都是在削蚀自己的性命。
她不怕疼。
她只怕来不及。
风掀起窗帘,院中传来脚步声,极轻,仿佛怕惊扰了谁。
她没有回头,只低声问:“谁?”
外面的人顿了顿:“是我,青崖。刚收到消息,祠堂有动静,两个黑衣人翻墙而入,已被困在机关阵中。”
她转身走向门边。
“带我去看看。”她说。
披风拂过门槛时,袖中药粉洒落些许,瞬间被夜露浸湿,无声融入泥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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