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背着薛明蕙走出石门，夜风扑面而来，带着刺骨的寒意。她伏在他背上，呼吸微弱，唇色惨白，没有一丝血色。他没有停下，沿着崎岖山路一步步往下走，脚下枯枝断裂，发出清脆的咔嚓声。
忽然，她深吸一口气，身体猛地一颤。
谢珩立刻站定，一手托住她的腿，一手扶着她的背。她的头垂落下来，额头抵在他肩上，口中涌出一口鲜血，顺着他的衣领滑下，温热而黏腻。
“明蕙？”他低声唤她。
她没有回应，却缓缓睁开了眼。目光空茫，仿佛看不见任何东西。紧接着，她剧烈咳嗽起来，身子蜷缩前倾，鲜血不断从嘴角溢出，溅落在身后的石门上。
血迹在石头上缓缓蔓延，竟勾勒出一道宫墙轮廓，继而是承天门的飞檐。再往上，火光冲天，黑烟翻滚。台阶上横卧着倒下的士兵，身上插着羽箭。中央立着一名身穿铠甲的男子，站在城楼边缘，手握长剑。面容模糊不清，但他腰间的铜牌上，“二”字清晰可见。
谢珩盯着那血绘之景，呼吸渐渐沉重。
血痕未干，空中又浮现出三个字——子时三刻。
比以往更加清晰，也更为持久。那字如同刻入虚空，悬停眼前，久久不散。
薛明蕙喉间发出一声闷响，再度吐出一大口血。她双手死死抓住谢珩的肩膀，指尖冰凉，力道却大得惊人。嘴唇轻动，声音几不可闻：“他们……已经开始……”
谢珩将她转过身，抱进怀里，用披风紧紧裹住。她的脸贴着他胸口，仍在颤抖，但神志似乎清醒了些。他探了探她额头，烫得吓人。
“你说的是真的？”他压低声音问，“子时三刻，他们会攻打皇宫？”
她闭着眼，轻轻点头，又咳了一声。这次血不多，只唇角渗出一抹鲜红。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他声音更沉。
她没有抬头，抬手轻轻按了按心口。“这里……一直在痛。”她说，“每次将有大事发生，就像火烧一样。”
谢珩沉默片刻。他知道她在说什么。这几年来，每逢月圆之夜她便会咳血，总说梦见一个破败院落，石桌上放着半幅图。他曾以为是病中胡言，直到后来发现，她所梦到的事，三天之内必会应验。
原来不是梦。
是命。
他低头看着她，见她睫毛微微颤动，似已支撑不住。他立即从袖中取出一块旧玉佩，贴在她额上。
她身体一软，呼吸终于稍稍平稳了些。
“还能撑得住吗？”他问。
她没睁眼，只轻轻点了点头。
谢珩站起身，重新将她背好。他不再往山下行去，而是转身朝林深处走去。那里藏着一处隐蔽的暗哨，是他早年设下的联络点。
风势渐猛，树影摇曳不定。远处京城方向，天边泛起赤红，不知是残霞余晖，还是燃起的大火映照所致。
他脚步迅疾而稳健。她趴在他背上，始终未语，偶尔轻咳一声，鲜血便顺着嘴角滑落，滴在他肩头。
抵达林边空地时，一棵老槐树下站着一名黑衣人。见到谢珩，那人单膝跪地：“世子。”
“备马。”谢珩道，“最快的两匹。”
那人瞥了一眼他背上的女子，略显迟疑：“她还能骑吗？”
“不必骑。”谢珩打断，“我带她。你把马牵到坡下等。”
“是。”
黑衣人领命而去。
谢珩靠树坐下，将薛明蕙轻轻放在膝上。她双目紧闭，面色灰败，气息微弱。他探了探她鼻息，还好，尚存一缕生机。
他用指腹小心擦去她唇边血迹，动作极轻。她眉头微蹙，似有痛感，却没有闪避。
“你想回去吗？”他忽然开口。
她眼皮轻颤，睁开一条缝。
“我知道你现在连一步都难迈。”他说，“若不想去，我送你去安全之处。京中的事，我自己去处理。”
她望着他，眼神慢慢聚焦。
然后抬起手，攥住了他的衣襟。
不是推开。
而是紧紧抓住。
她嗓音沙哑至极：“我……跟你一起。”
谢珩凝视她数息，忽然扯了下嘴角。那不是笑，更像是卸下了某种重负。
“好。”他说，“那就一起。”
他抱起她，大步走向坡下。两匹黑马已在等候，缰绳绷紧，蹄子不停刨着地面。他翻身上马，将她安置在身前，双臂环住她，护住她不让她晃动。
“抓紧。”他说。
她倚在他怀中，手搭在他腕上，力气微弱。
马鞭一扬，蹄声骤起，踏碎落叶，疾驰而出。
黑夜迅速吞没了他们的身影。风吹起地上枯叶，打着旋儿卷向天空。
奔行约半个时辰，前方出现岔路：一条通官道，一条通往荒村。谢珩勒住马缰，望向京城方向。
天边红光愈发明亮。
他低头看怀中之人。她闭着眼，脸上毫无血色，可手指仍死死攥着他的袖子。
他摸了摸她额头，温度更高了。
“还剩多久？”他问。
她嘴唇微动，声音细如游丝：“两个时辰……不到。”
谢珩点头，调转马头，踏上官道。
马蹄急促敲击夜路。他一路沉默，只将她牢牢抱在怀中，生怕她一口气接不上来。
又奔出一阵，她身子猛然僵直，倏然睁眼。
谢珩察觉异样，立刻勒马停步。
她张嘴，未出声，却喷出一大口血，正落在马鞍前端。鲜血刚触木面，竟自行流动，在鞍上拼成四个字——
城门已闭
谢珩瞳孔骤缩。
他立即回头对后方暗卫厉喝：“传令！绕北岭，走野路入京！”
“可野路艰险，她……”
“执行命令！”他怒吼。
暗卫不敢再言，策马疾驰而去。
谢珩抱着她继续前行。山路陡峭湿滑，马行不稳，数次险些失足。他一手控缰，一手护住她，用自己的身体挡在她前方，替她拦下迎面扫来的枯枝。
她靠在他怀里，呼吸愈发紊乱。每一次吸气都艰难无比，呼气时带着血沫。
“撑住。”他低声道，“就快到了。”
她没有回应，只是将脸更深地埋进他胸口。一只手缓缓抬起，摸索到他腰间的判官笔。
指尖颤抖，却用力攥住一角。
谢珩低头看她。
她抬起眼，望着他，嘴唇微启。
他俯身靠近。
她耗尽最后一丝力气，挤出两个字：
“别丢下我。”
谢珩心头一紧。
他将她搂得更紧，声音沙哑：“我不丢下你。死也不丢。”
马蹄不歇，冲破浓雾夜色。远方，京城火光已染红半壁苍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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