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十三倒下的地方,枯叶覆盖着半截断剑。
谢珩醒来时,天还未亮。林中树木密集,透下的光稀疏微弱。他躺在一处低洼地,身下垫着干草和粗布。右臂缠着布条,血已渗出,浸湿了外层。他轻轻活动手腕,袖中的判官笔仍在。
远处有火光闪动。
不止一处,四面八方皆有。火把在林间游移,脚步声渐近,踩碎了满地枯叶。
他知道,北狄的人来了。
他撑起身子,喉咙干涩,肩头剧痛,整条手臂麻木沉重。无暇打量四周,也不见薛明蕙踪影。但他知道她还活着——昏迷前,有人在他耳边低语:“小姐藏好了。”
那声音陌生,却沉稳可信。
他抬手,在身旁石上敲出三长两短的节奏。
这是成国公府暗卫独有的暗号,十年前由母亲所定,知晓者寥寥无几。
敲罢,他倚靠树根,闭目片刻。
风停了。
火把仍在逼近,林中却忽然安静下来。并非无人行走,而是脚步变得整齐划一,如同列阵行军。
十七道黑影自林中走出。
他们身披黑甲,面覆黑巾,动作如出一辙。一人执旗,旗角轻扬,其余人立即散开。三人一组,占据高处、封锁路径、张弓搭箭。
谢珩目光落在其中一人身上。那人左腿微跛,落脚时脚尖先触地,再缓缓放平。这个细节他记得清楚。幼时偷看暗卫训练,教头曾言:“地脉步,踏土听声,左足先行者为哨首。”
此人正是首领。
北狄冲入林中刹那,第一波箭矢便已射下。
黑衣人用短弩,发箭迅疾,专取敌方指挥之人。一名正欲吹号者,喉间中箭,当场毙命;另一人挥刀扑向谢珩,未及近身,已被两人夹击,一刀割喉,一刀刺心。
义军亦随之而动。
原本藏身于石后树间的残兵,见援军到来,胆气顿生,纷纷起身。有人拾刀,有人执棍,紧随黑衣人向前推进。
谢珩抽出判官笔,加入战局。
他不正面交锋,专袭后方传令之敌。一名北狄军官欲吹哨集结,他一笔点中其手腕,哨子落地;随即翻滚横扫,划破对方小腿。敌人倒地,他补上一击,终结性命。
战斗不过一炷香时间。
北狄久攻不下,伤亡惨重,终鸣哨撤退。火把熄灭,林中唯余尸体与伤者的呻吟。
谢珩立于空地喘息。衣衫尽染鲜血,不知是敌是己。他望向黑衣人。
他们在清理战场:拖尸、包扎、动作利落,沉默不语。那跛脚首领走来,停在他面前。
谢珩目光落在其腰间——一块铜牌,正面为缠枝莲纹,背面七星排列。
他认得此牌。
母亲曾说,唯有亲卫统领才配持有,共七枚。十年前那场大火之后,持牌之人尽数殒命。
可眼前之人尚存。
“你们是谁?”谢珩问,声音沙哑。
对方未答,仅微微低头,算作回应。
谢珩不再追问。此刻非详谈之时。他绕过尸体,向林深处走去。
几步之外,一棵歪脖子树伫立。树根处有个洞,覆以枯叶。
他蹲下,拨开落叶。
薛明蕙蜷缩其中。面色苍白,唇无血色。一手垂落,另一只手紧攥帕子,帕上血迹斑斑。胸口微微起伏,呼吸极轻。
谢珩探其鼻息,尚有气息。
他松了口气,脱下外衣盖在她身上。
这时,一名黑衣人走近,递来水囊。谢珩接过,打开,喂她一口。她呛咳,吐出些许血沫,仍未清醒。
“她还能撑。”那人开口,声音低沉却清晰。
谢珩抬头:“是你们救了我?”
那人点头:“昨夜你在溪边昏倒,我们把你带到了安全处。”
“冷十三呢?”
“不知。只寻到小姐,旁人未见。”
谢珩默然。他明白,冷十三是引开敌人,才换得自己被救。但眼下无法寻人。
他站起身,走向黑衣队伍。
他们已然列队,十四人肃立,三人阵亡,尸体并排安放。首领立于前方,手中握着一面残旗,虽破损,仍可见银线绣就的一朵梅花。
谢珩凝视那花。
那是母亲亲手所绣。每年冬至,她都会为表现优异的暗卫视赠一朵梅花。后来战事频发,便再未绣过。
“你们的统领……”他低声问,“可是姓陈?”
那人身形微滞。
依旧不语。
但谢珩已看见了答案。
这就够了。
他深吸一口气,望向义军。几名尚能行动的士兵正在收拢伤员,准备撤离。他清楚不能再耽搁。北狄此次退去,下次必卷土重来。
“准备出发。”他对黑衣首领道,“前往京城。”
那人点头,挥手示意队伍整备。
谢珩最后看了一眼薛明蕙。她仍昏迷,但手指轻轻动了一下,似在抓握什么。他蹲下,轻缓拉开她的手。
帕子上的血已干,中央一片颜色更深。她拇指反复擦拭之处,留下几道痕迹,隐约成图。
他未细看。现在不是时候。
他将帕子折好,放回她怀中,随后唤来两名义军,抬来担架跟上。
队伍启程。
黑衣人分布外围,三人一组,前后左右皆有警戒。谢珩行于担架之侧,一手扶杆,一手按住袖中判官笔。
行至半里,前方传来一声鸟鸣。
并非真鸟。
是人模仿。
谢珩止步。
黑衣人瞬间散开,或蹲伏,或攀树,或拔刃。
他也停下,低头看向担架上的薛明蕙。
她睁开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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