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冬雨淅沥,篮球馆侧门泄出浑浊灯光。
今天的冬雨下得黏腻而细密,没有首尔初雪的清冽,只有一种沉甸甸的、浸透骨缝的湿冷。
空气里混杂着机车尾气的呛人味道、夜市小吃摊飘来的油腻香气,还有被雨水反复冲刷的陈旧水泥建筑散发出的霉湿气。
霓虹灯在湿漉漉的街面上晕开一片片破碎迷离的光斑。
陈默撑着一把便利店买的透明塑料伞,站在市立综合体育馆篮球馆的侧门外。
巨大的体育馆在雨幕中像一个沉默的灰色怪兽,侧门上方悬着一盏光线昏黄、蒙着水汽的白炽灯,勉强照亮门前一小片湿漉漉的水泥地。
这里远离主通道,只有几个刚结束训练或工作的内部人员裹紧外套匆匆进出,带起一股混着汗味和消毒水气的冷风。
他穿着简单的黑色冲锋衣,拉链拉到下颌,身姿挺拔得像雨中一棵沉默的冷杉,与周遭匆忙狼狈的氛围格格不入。
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在他脚边溅起细小的水花。
他目光平静地注视着那扇不断开合的铁门。
终于,铁门再次被推开,泄出里面更明亮的灯光和隐约传来的篮球撞击地板的回响。
一个穿着深蓝色、印着模糊体育馆标识半旧运动外套的娇小身影走了出来。
她低着头,似乎被外面的冷雨激得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将外套的拉链拉到顶,遮住了小半张脸。
湿漉漉的长发凌乱地贴在额角和脖颈上,发梢还在往下滴着水珠,显然刚冲洗过。
她手里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同样半旧的帆布运动包,肩膀被沉重的包带压得微微塌陷。
她似乎累极了,脚步有些虚浮,低着头就准备冲进雨幕里。
就在她抬眼的瞬间,目光毫无预兆地撞上了几步之外、伞下那道静默的身影。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李珠银整个人僵在原地,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
她原本因疲惫和寒冷而显得有些呆滞的眼睛,在看清陈默面容的刹那,
猛地睁大,瞳孔深处像有沉寂已久的火山骤然喷发,瞬间被难以置信的狂喜点燃!
手里的帆布包“啪”地一声掉落在湿冷的水泥地上,溅起一小片水花。
那巨大的声响似乎惊醒了她。
下一秒——
“阿默——!!!”
一声带着撕裂般颤抖的呼喊,混合着浓重的哭腔,冲破雨幕的阻隔!
她像是被压抑到极限的弹簧,又像一枚出膛的炮弹,不管不顾地、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陈默的方向猛冲过去!
脚下湿滑,她甚至踉跄了一下,却丝毫没有减速。
陈默甚至没来得及完全张开手臂,那个湿漉漉、带着冰冷水汽和淡淡汗味
(混合着廉价沐浴露的香精气息)的身体,就带着巨大的冲击力,狠狠地、结结实实地撞进了他怀里!
“呜……”巨大的冲击力让陈默闷哼一声,肋骨被撞得生疼。
但他环住她的手臂却瞬间收紧,稳稳地接住了这具因为激动和奔跑而剧烈颤抖的身体。
李珠银的脸死死地埋在他胸前,双手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攥紧他后背的冲锋衣布料,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滚烫的眼泪汹涌而出,瞬间浸透了他胸前的衣料,与冰冷的雨水混在一起。
她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呜咽,身体在他怀中剧烈地起伏、颤抖,仿佛要将所有的委屈、
等待、思念和失而复得的狂喜,都通过这滚烫的眼泪和颤抖的身体宣泄出来。
“阿默……阿默……真的是你……我不是在做梦吧?呜……”
她语无伦次,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一遍遍确认着,仿佛害怕这只是一个一碰即碎的幻影。
陈默一手撑着伞,将她牢牢护在伞下,隔绝了冰冷的雨丝。
另一只手有力地环住她单薄颤抖的脊背,手掌在她湿冷的发丝和微弓的背脊上缓缓抚过,带着一种无声的安抚和沉甸甸的力量。
他没有说话,只是收紧了怀抱,下颌轻轻抵在她湿漉漉的发顶,任由她的泪水浸透衣衫,任由她的颤抖传递到他的胸腔。
雨点敲打着塑料伞面,发出单调而密集的噼啪声,像是在为这场无声的拥抱伴奏。
昏黄的路灯将两人相拥的影子拉长,投在湿漉漉的地面上,融在一起,不分彼此。
过了许久,李珠银的哭泣才渐渐平息,只剩下细微的抽噎。她依旧紧紧抱着陈默,不肯松手,仿佛一松手他就会消失。
“回家。”
陈默的声音低沉响起,穿透雨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安定力量。
李珠银这才从他怀里微微抬起头,眼睛红肿得像桃子,脸上泪痕狼藉,鼻尖也红红的。
她看着陈默近在咫尺的脸,确认他真真切切地存在,才破涕为笑,重重地“嗯”了一声,带着浓重的鼻音。
她弯腰想去捡掉在地上的帆布包。
陈默先她一步,俯身拎起那个沉重的包,单肩挎上。
另一只手依旧稳稳地撑着伞,将她护在身侧。
“带路。”
李珠银用力抹了一把脸,吸了吸鼻子,紧紧抓住陈默空着的那只手,冰凉的手指带着劫后余生的依赖,嵌入他温热干燥的掌心。
她拉着他,一头扎进迷蒙的雨幕和台北夜晚阑珊的灯火里。
离开体育馆区域,穿行在狭窄曲折的巷弄。
雨水在低洼处汇聚成浑浊的小溪流。
老旧的公寓楼外墙斑驳,晾衣杆从窗口支棱出来,挂着湿漉漉的衣服。
空气里弥漫着更浓郁的油烟和潮湿的气息。
在一栋墙皮剥落、楼道入口狭窄得仅容两人并行的旧公寓楼前停下。
楼道口的声控灯大概是坏了,用力咳嗽了几声也没反应,只有旁边小卖部窗口透出的微弱灯光勉强勾勒出轮廓。
李珠银从口袋里摸索出钥匙,借着那点微光,手却抖得厉害。
钥匙串在寂静的楼道里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她试了两次,钥匙都没能准确地插进锁孔。
第三次,冰凉的钥匙尖端才终于抵住锁芯,伴随着一声轻微的“咔哒”,门开了。
她像是完成了一项艰巨的任务,长长舒了口气,侧身让陈默先进。
楼道里一片漆黑,只有他们上楼的脚步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
声控灯时灵时不灵,昏黄的灯光在头顶明明灭灭,勉强照亮脚下陡峭、磨损严重的旧水泥台阶。
空气里是挥之不去的潮湿霉味和陈年油烟混合的气息。
爬到五楼,李珠银在一扇刷着暗绿色油漆的木门前停下。
这次开锁顺利了些。
她推开门,一股混合着淡淡洗衣粉清香和食物味道的温暖气息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楼道里的阴冷。
“阿默,快进来,外面冷。”
她声音轻快了些,带着点局促的羞涩。
陈默跨进门内。
空间确实狭小,一眼就能望到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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