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与死寂，是这个被尘封空间的主旋律。
当凯尔的双脚踏上坚实的金属地面时，身后那个被炸开的缺口仿佛一个世界的边界，将喧嚣的风沙与眼前的绝对寂静彻底隔绝。他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那声音在这片空旷中显得格外突兀。
林夜的身影已经融入了前方的黑暗，但凯尔眼中的世界却并非一片漆黑。得益于林夜之前丢给他的备用战术目镜，整个通道在他视野里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由无数噪点构成的灰绿色调。
这是一条长得望不到尽头的金属通道。与其说是通道，不如称之为一条钢铁巨兽的食道。高达十米，宽近五米，穹顶呈现出平滑的弧形，两侧的墙壁并非简单的平面，而是布满了无数粗细不一的管道与内嵌式的结构，复杂得如同人体的血管与神经。
微弱的光源并非来自头顶，而是从墙壁下方，靠近地面的位置传来。一道道间隔均匀的红色应急灯带，如同垂死之人的心跳，明灭不定地闪烁着，将两人脚下的路映照出一条通往未知的血色轨迹。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杂着尘埃、金属锈蚀与某种未知有机物腐败后的古怪气味，呛得人鼻子发酸。
“别乱碰墙上的东西。”林夜的声音通过无线电传来，清晰而冷静，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能量系统还在以最低功率运行，天知道这些线路会不会漏电。”
凯尔下意识地缩回了刚想扶住墙壁的手。他这才注意到，那些应急灯光下，墙壁上除了密密麻麻的线路，还刻画着大量他完全无法理解的符号。它们并非任何一种已知文字，笔画锋利，结构严谨，像是一种警告，又像是一种说明。在一些关键的节点旁边，还绘制着极其复杂的系统结构图，其精密程度让凯尔感觉自己的大脑都快要宕机。
这绝不是他认知中“先驱者”文明该有的水平。遗迹他探索过不少，那些大多是石质或粗糙的金属结构，充满了原始与蛮荒的气息。而这里……这里就像是直接从那些描绘星际战争的古老科幻电影里切割出来的一块场景。
“小心脚下。”凯尔压低声音，凭借着自己丰富的废墟探索经验，指了指前方地面上一片不起眼的阴影，“那块地板有轻微的塌陷，边缘不平整，下面可能是空的。”
林夜的脚步立刻停下，战术手电的光束如同一把锋利的光剑，瞬间刺破前方的灰绿世界，精准地照射在凯尔所指的位置。光束之下，那块金属地板的接缝处果然有细微的翘曲，周围的尘埃分布也与其他地方截然不同。
他赞许地看了凯尔一眼，没有说话，只是简单地做了个手势，示意绕行。
这种默契让凯尔稍稍找回了一点自信。技术或许有代差，但经验的价值，在某些时候同样无法替代。
他们继续向前，脚步放得极轻，但金属靴底与地板碰撞发出的“咔哒”声，依然在这条寂静的通道中回荡出悠远的声响，仿佛每一步都踩在历史的骸骨上。
很快，他们就印证了这个想法。
光束扫过，通道两侧开始出现一些散落的人形骸骨。这些骸骨的姿态各异，有的靠墙坐着，仿佛在沉睡；有的则扑倒在地，手臂向前伸出，似乎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仍在奋力爬行。
他们身上覆盖着一层奇特的装甲，如今早已失去了光泽，变得暗淡腐朽。那装甲并非由金属片拼接而成，而是一种更接近于甲壳或骨骼的整体结构，充满了诡异的生物力学美感，此刻却像蛋壳一样布满了裂纹和破洞。透过破损处，可以看到里面早已化为枯骨的先驱者士兵。
林夜蹲下身，用步枪枪管轻轻拨动了一具骸骨的手臂。那覆盖着装甲的臂骨“咔嚓”一声，应声断裂，化为一地碎屑。
“材料的结构强度已经彻底降解了，”林夜的语气带着一丝分析的意味，像是在自言自语，“三百年的时间……看来就算是未知材料，也扛不住时间的侵蚀。”
凯尔则感到一阵阵心头发毛。这里的一切都太安静了，安静得仿佛每一片摇曳不定的阴影里，都潜藏着择人而噬的怪物。这些死去的士兵，他们到底遭遇了什么？是内部的叛乱，还是来自外界的攻击？没有任何战斗的痕迹，他们就像是被时间瞬间抽走了所有的生命力。
两人一路前行，通道两侧开始出现分支。他们就像进入了一个巨大的蚁巢，每一条岔路都通向一个功能明确的区域。
他们先是经过了一片宿舍区。狭窄的房间里，金属双层床整齐排列，床上的被褥早已化为飞灰，只留下一些金属制的个人物品，比如水杯，或者是一些无法辨认用途的小工具。一切都井然有序，仿佛房间的主人只是暂时离开，随时都会回来。
紧接着，他们发现了一个紧闭的金属巨门。门上没有任何可见的锁具或把手，只有一个手掌形状的凹槽和一排闪烁着红光的未知符号。门的厚重感和上面散发的冰冷气息，无不在昭示着其内部的重要性。
“武器库。”林夜用战术目镜扫描了一下门后的结构，得出了结论。他尝试着伸手去触摸那个手掌凹槽，但系统没有任何反应。他又绕着门框检查了一圈，试图寻找物理的突破口，最终却只能无奈地放弃。这扇门的结构浑然一体，除非用大当量的炸药，否则根本无法撼动。
一个拥有“次元军火库”的男人，被一扇打不开的武器库大门挡住了去路，这不得不说是一种奇特的讽刺。
放弃了强行破门的打算，他们选择了另一条看起来是主干道的方向继续深入。越往里走，科技感就越发强烈。墙壁上的线路图变得更加密集，甚至有一些线路本身就在发着微光，如同活物般在透明的管道中缓缓流动。
终于，在穿过一道自动感应但早已失效的闸门后，两人抵达了此行的终点——哨站的中央控制室。
眼前的景象让两人同时停住了脚步，呼吸为之一滞。
这是一个巨大的、近乎圆形的房间。在他们的正前方，是一面由数十块巨大屏幕拼接而成的弧形显示墙，如今它们一片死寂，像一块块深不见底的黑色墓碑，沉默地矗立着。屏幕墙下方，是一排排环形排列的操作台，上面布满了各种按钮、拨杆和造型奇特的控制装置，每一寸空间都被精密的仪器所填满。
厚厚的尘埃覆盖了一切，像是给这个房间披上了一层灰色的寿衣。几具穿着同样制式装甲的骸骨瘫坐在操作台前的椅子上，有的头颅低垂，有的则仰靠着椅背，空洞的眼眶“凝视”着天花板，仿佛在质问命运。
其中一具骸骨的指骨，还静静地搭在一块红色的、明显是紧急按钮的操作面板上，似乎在最后一刻，他仍然试图做些什么。
整个控制室寂静无声，只有他们两人的呼吸声和心跳声。林夜缓缓抬起头，环顾着这个充满了岁月痕迹与科技残骸的宏伟空间。他感觉自己不像是一个入侵者，更像一个迟到了三百年的吊唁者。
这里，曾是这座军事堡垒的大脑与心脏。
而现在，它只是一座巨大的、被时间彻底杀死的坟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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