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一家格调雅致、灯光暧昧的私人会所内。空气里弥漫着香槟、香水和高档食材混合的微妙气味，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低声交谈，举止优雅。
然而后厨则完全是另一个世界了。不锈钢操作台光可鉴人，各种我叫不上名字的精密仪器安静运转，穿着雪白制服、表情严肃的厨师们如同精密仪器上的零件，高效而沉默地忙碌着。
我和苏琪，穿着我们最好的厨师服，带着整整两大箱精心准备的食材，像两个闯进了科幻片场的古代人，手足无措地站在分配给我们的操作台前。
“薇、薇薇姐……”苏琪偷偷拽了拽我的衣角，声音有点发虚，“他们那个……是离心机吗？咱们的擀面杖……是不是有点过于朴实无华了？”
我强作镇定，把我们的老伙计——一把被磨得锃亮的炒锅——“哐当”一声放在炉上：“怕什么！武器不在新，好用就行！咱们靠的是手艺，不是花架子！”
话虽这么说，但我手心也在冒汗。这环境，这气氛，压迫感太强了。旁边一位正在用液氮处理什么玩意儿的厨师，瞥了我们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哪儿来的土鳖？”
陈默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依旧是一身熨帖的衬衫，金丝边眼镜反射着冷光。他扫了一眼我们带来的食材，微微点头：“准备得还算充分。别紧张，按你们练习的来。评委都是圈内人，舌头毒，但尊重真正的好味道。”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我就在外面。”然后便转身离开了。
奇异地，他这句“我就在外面”，让我砰砰乱跳的心稍微安定了一点。
晚宴开始，前菜环节有条不紊地进行。轮到我们的“椒麻口水鸡卷”出场了。
苏琪负责摆盘。嫩白的鸡卷切成均匀的薄片，环状摆开，如同绽放的花朵，中心浇上墨绿色的椒麻酱汁，点缀上炸得酥脆的金蒜和鲜红的枸杞，旁边还用可食用花卉做了装饰。精致又不失野趣。
“漂亮！”我低声赞了一句。苏琪的摆盘功力确实不是盖的。
服务生将菜品端出。我和苏琪扒在厨房门缝边，紧张地偷看外面的反应。
只见几位评委品尝后，交头接耳，频频点头，甚至有人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成功了！”苏琪激动地掐我的胳膊。
我也长舒一口气，第一关算是过了！
重头戏是我们的主菜兼现场表演——“宫保拇指煎饺”。
我们俩立刻忙碌起来。我负责调宫保汁和最后爆炒浇汁，苏琪负责将提前包好的生煎饺下锅煎制。
一切看似顺利。煎饺在平底锅里欢快地冒着油泡，散发出诱人的焦香。我准备好了葱姜蒜末、干辣椒段、花椒粒，碗里的宫保汁也调得恰到好处。
就在我准备开火爆香料头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也许是太紧张，也许是地面太滑，苏琪在给煎饺翻面时，手一抖，整个平底锅猛地一滑！
“哎呀！”她惊呼一声，虽然拼命稳住，但锅里小一半的煎饺还是飞了出去，噼里啪啦地掉在地上和操作台上，惨不忍睹！
时间仿佛瞬间凝固了。
苏琪的脸唰一下变得惨白，眼睛瞪得老大，整个人都僵住了，看着那一片狼藉，嘴唇哆嗦着，眼看就要哭出来。
旁边的厨师们投来或同情或看热闹的目光。
我也懵了，脑子嗡嗡作响。备用煎饺是有，但绝对不够份数了！现包根本来不及！这下彻底完蛋了！
“对、对不起……薇薇姐……我……”苏琪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绝望和自责。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猛地一咬舌尖，剧痛让我瞬间清醒过来！不能慌！绝对不能慌！
我看了一眼掉在地上的煎饺，又看了一眼锅里剩下的那些，再瞥见操作台上还有我们准备用来做装饰的、烤得香脆的花生米和葱段……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有点破罐破摔的念头猛地窜进我的脑海！
“别愣着！”我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地对苏琪吼道，“把地上收拾了！快！剩下的煎饺继续煎，火调小一点，保住锅里的！”
然后，我做出一个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举动——我迅速拿起一个干净的大碗，将操作台上那些侥幸没掉到地上、只是散落各处的煎饺，以及那些掉在地上但看起来还算干净、我迅速捡起来的煎饺（大概五六个），全都扫进了碗里！甚至还包括几颗掉出来的馅料！
苏琪都看傻了：“薇薇姐！这……”
“闭嘴！照做！”我眼睛都红了，几乎是咆哮着下令，“把花生米和葱段碾碎！快！”
苏琪被我吼得一个激灵，求生的本能让她瞬间行动起来，手脚麻利地开始碾碎花生和葱段。
我则深吸一口气，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感应炉火力全开，油温升高，我以最快速度将干辣椒、花椒、葱姜蒜末爆香，那熟悉的麻辣香气瞬间腾起！
然后，我将碗里那些“历经磨难”的煎饺一股脑倒进锅里！快速翻炒几下，让它们裹上香辣的油汁！
接着，端起那碗宫保汁，画圈淋入！滋啦——！！！巨大的声响和浓烈的白气瞬间爆发，酸甜麻辣的复合香气如同炸弹般扩散开来，瞬间盖过了厨房里所有其他的味道！
旁边的厨师们都看呆了，连手里的话都忘了干。
最后，撒入苏琪递过来的花生碎和葱碎，快速颠勺几下，出锅！装盘！
由于煎饺数量不足，我干脆用了更大的盘子，将菜品堆叠得更有层次感，利用酱汁和碎料的装饰，巧妙地掩盖了那些不完美的饺子。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超过两分钟！
当我把这盘“劫后余生”的宫保拇指煎饺放在传菜台上时，整个后厨一片寂静。
苏琪看着那盘卖相……嗯，颇具抽象艺术风格的菜，声音还在抖：“薇、薇薇姐……这能行吗？”
我看着那盘菜，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但脸上却挤出一个豁出去的笑容：“管他呢！味道对了就行！反正都是吃进肚子里！快！端上去！”
服务生带着一脸“这啥玩意儿”的表情，小心翼翼地把菜端走了。
我和苏琪瘫坐在角落，互相靠着，都能听到对方擂鼓般的心跳声。我们谁也不敢去看外面的情况。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陈默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厨房门口。
我和苏琪瞬间弹起来，紧张地看着他。
陈默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但他走到我们面前，目光落在我脸上，看了好几秒。
然后，他推了推眼镜，缓缓开口，声音里似乎藏着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笑意：
“评委们说……这是他们今晚吃过，最富有‘戏剧张力’和‘意外之喜’的一道菜。他们很好奇，你是如何想到将……呃，‘不同成熟度’的煎饺进行组合，并赋予它们如此奔放又和谐的风味的？”
我和苏琪对视一眼，先是懵逼，然后是巨大的、劫后余生的狂喜涌上心头！
成功了？！居然……蒙混过关了？！还得到了“戏剧张力”这种高大上的评价？
“呃……”我脑子飞快旋转，硬着头皮开始瞎扯，“嗯……是的，这是我们特意设计的一种……口感对比实验。完整的煎饺提供酥脆外壳和饱满肉汁，略有破损的则能更好地吸收酱汁，带来更浓郁的味道层次……对，就是这样！”
陈默镜片后的眼睛似乎弯了一下，他没再追问，只是点了点头：“下次‘实验’，可以提前报备一下。免得服务生受惊吓。”
说完，他转身走了。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我和苏琪才彻底放松下来，靠着墙滑坐到地上，捂着嘴爆发出压抑已久的笑声，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戏剧张力……噗哈哈哈……”苏琪边笑边捶地，“薇薇姐你太能编了！”
“还不是被你吓出来的！”我笑着戳她脑袋，“不过……干得漂亮！关键时刻没掉链子！”
虽然过程惊险万分，但结果似乎……还不错？
经过这么一闹，我们俩那点紧张情绪彻底烟消云散。接下来的收尾工作做得格外顺利。
晚宴结束后，甚至有几位嘉宾特意来到厨房，好奇地想认识一下做出那道“令人印象深刻”的宫保煎饺的厨师。
当我们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时，一位看起来像是主办方负责人的中年男士笑着走过来，递给我一张名片：“林主厨，今天的菜很有创意。我们下半年在西湖边有个美食市集，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带着你的‘老林菜馆’来参加？”
我看着那张名片，再次愣住了。
西湖边的美食市集？那可是面向全国游客的大平台！
今天这场意外频出的“首秀”，似乎……为我们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回去的路上，我和苏琪兴奋地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分析着今晚的每一个细节，后怕又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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