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避难所“方舟”那特有的、混合着潮湿、消毒水和人群体味的空气,似乎变得更加沉重了。收音机里官方谨慎而疏离的通报声渐渐低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周围幸存者们压低嗓音的、关于巨人、怪兽与未来命运的窃窃私语,如同无数只扰人的飞蚊,在昏暗的光线里盘旋。
准信靠坐在冰冷的墙壁上,小涵递过来的那杯水已经见底,干渴的喉咙得到了缓解,但身体深处传来的那种被掏空般的虚弱感,以及左肩隐隐作痛的存在感,却无比清晰地提醒着他不久前那场战斗的真实与惨烈。
他不是在做梦。
奈克瑟斯,进化信赖者,异生兽……这些原本只存在于屏幕和幻想中的词汇,如今已经成为了他血肉、骨骼乃至灵魂的一部分。
小涵安静地坐在一旁,没有催促,也没有过多地探询,只是默默地整理着为数不多的物资,偶尔投来一瞥带着关切与询问的目光。这份恰到好处的沉默,反而给了准信梳理纷乱思绪的空间。
他的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对面斑驳的、渗着水渍的墙壁上,仿佛能穿透这厚厚的水泥层,看到更遥远的地方,看到那段他并不愿意经常回顾,却早已深刻烙印在他生命轨迹上的过去。
孤儿院……
记忆的起点,是那座总带着一股淡淡霉味和消毒水混合气味的灰色建筑。没有父母温暖的怀抱,只有编号和统一的、洗得发白的床单。名字“准信”,是院长随意取的,寓意大概是“准备相信”什么,还是“准许信任”什么?他至今也不太明白,就像他不明白为什么别的小朋友会被接走,而他却要一直留在那里。
他没有朋友。孩子们的小团体自然而然地形成,而他总是那个边缘的、沉默的观察者。不是他天性孤僻,而是每一次刚刚建立起的、脆弱的友谊,都会因为对方的离开而轻易断裂。次数多了,他便习惯了独自一人。
唯一的慰藉,是孤儿院活动室里那台老旧、布满雪花点的电视机。每周日下午,是放映动画片的时间。而对他而言,最重要的就是那个戴着面具的、来自m78星云的英雄。
当奥特曼在激昂的配乐中现身,用巨大的身躯抵挡怪兽的破坏,用绚烂的光线终结邪恶时,他那颗幼小而孤独的心,总会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填满。是激动,是向往,或许,也是一种寄托。在那短短的二十多分钟里,他仿佛也置身于那个光与暗交战的世界,相信着正义必胜,相信着守护的力量。
他曾经偷偷用捡来的纸板和锡纸,笨拙地尝试制作奥特曼的面具和变身器,在无人的角落里,学着电视里的样子,假装自己也能变成光。那是他灰暗童年里,为数不多的、带着色彩的梦。
年龄稍长,离开了孤儿院,社会的冰冷远比院墙内更加具体。他靠着社会救济和不断打工,勉强支撑着学业和生活。送过外卖,在餐厅洗过堆积如山的碗盘,在深夜的便利店值过班,忍受过挑剔与白眼。每一分钱都需要精打细算,每一顿饭都需要考虑成本。
他没有可以依靠的家人,没有可以倾诉的朋友。所有的困难,所有的委屈,都只能自己咬牙扛下来。学习,成了他唯一能抓住的、改变命运的稻草。在打工间隙,在夜深人静时,他拼命地汲取着知识,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进去。最终,他凭借着自己的努力,磕磕绊绊地考上了大学。
他以为,生活终于可以走向一条相对平稳的轨道,尽管依旧需要为学费和生活费奔波,但至少,他看到了靠自己双手开创未来的可能。
然而,异生兽的咆哮,轻易地粉碎了他好不容易构建起来的一切。熟悉的城市化为废墟,平静的日常沦为求生。他再次变得一无所有,甚至险些失去生命。
想到这里,准信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但这一次,与以往任何一次感到无力时都不同。他感受到的,不再是冰冷的绝望,而是掌心似乎还残留着的、进化信赖者那沉稳有力的“心跳”触感,以及体内那虽然微弱、却在缓慢复苏的、温暖的光之能量。
命运的转折……
诺亚的选择,并非偶然。
他,准信,一个在孤独和挣扎中长大的孤儿,无牵无挂,没有需要守护的至亲,没有难以割舍的牵绊。他弱小,平凡,甚至有些不起眼。
但正是这样的他,在巨石落下的那一刻,选择了冲向那个陌生的孩子。那不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英雄主义,更像是一种深植于骨髓的本能——一种在绝境中,对更弱小生命的、近乎朴素的守护冲动。
或许,诺亚看到的,正是这份剥离了所有外在身份、地位、财富之后,最纯粹的人性之光。一个一无所有的人,在最后关头,反而更容易为了他人,爆发出全部的力量,包括自己的生命。
而小时候痴迷奥特曼的经历,或许也在无形中塑造了他的心。那些关于勇气、守护、牺牲的故事,早已如同种子,在他心中生根发芽,只是他自己从未察觉。
他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奈克瑟斯奥特曼》中那位名为“准”的适能者的身影——姬矢准。那个男人,背负着沉重的过去,独自战斗,遍体鳞伤,却从未放弃,用生命践行着守护的誓言,被无数观众敬称为“准哥”、“真男人”。
“像准哥一样……”
一个清晰而坚定的念头,如同破开迷雾的灯塔,在他心中轰然点亮。
他不再是那个只能躲在角落里幻想英雄的孤独孩子,也不再是那个在现实压力下艰难求存的普通大学生。
他被选中了。
他继承了光,成为了奈克瑟斯。
那么,他就必须承担起这份力量所带来的责任。无论前方是更加恐怖的异生兽,还是人类的猜疑、恐惧甚至敌意,他都不能退缩。
他要战斗。
不是为了成为被人崇拜的英雄,只是为了守护。守护像小涵这样给予他善意的人,守护那些在废墟中哭泣无助的人,守护这个尽管不完美、却依然值得留恋的世界。
他要像记忆中的“准哥”一样,哪怕孤身一人,哪怕伤痕累累,也要战斗到最后一刻,用这双手,保护好所有他能保护的人!
一股灼热的气流,仿佛随着这坚定的决心,从他胸腔中升起,驱散了部分的虚弱与迷茫。他眼中的恍惚和疲惫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下来的、如同磐石般的意志。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坐在一旁的小涵,声音虽然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之前没有的力量:
“小涵,”他轻声说,眼神交汇,“谢谢你救了我。”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这简陋的避难所,投向了外面那个危机四伏、却又充满未知可能的世界。
“我……需要尽快恢复。”他的手指无意识地碰触了一下依旧隐隐作痛的左肩,“下一次,我不会再这么狼狈了。”
他的语气平静,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光的纽带,已经连接到了他的手中。而属于适能者准信的战斗之路,无论多么艰难,他都将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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