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天。
天空依旧是铅灰色，厚重云层低垂，虽然暂时没有降雨，但空气中弥漫着饱和的水汽，仿佛轻轻一拧就能滴出水来。
持续的救援消耗着每个人的体力与精力，但希望支撑着他们前行。
李哲临出发前，看了一眼，远处那辆黑色越野。
因为救援的特殊性，所以监视他的人不能靠得太近，一直退守在救援营地视野之外的前哨路口。
虽然知道这是短暂的自由，但至少在此刻，李哲感觉呼吸都顺畅了些许。
他深吸一口气，跟上了队伍。
根据指挥部的调度和现场地形判断，需要几支小队深入一处地形特别复杂，通道狭窄的区域进行搜救。
那里信号微弱，环境险恶，但生命探测仪曾捕捉到微弱的反应。
经过快速商议，林知意的小队中，确定了由林知意和李哲出任务。
他们两人同时具备了出色的地形判断能力、冷静的心态和相对敏捷的身手。
而方静和何春慧则在外围相对开阔，便于接应和传递信息的位置策应。
她们负责建立通信中继、准备后续救援物资，并随时准备接应他们带出的幸存者。
“保持通讯畅通，每十分钟确认一次状态。有任何不对，立刻撤回！”
临行前，林知意仔细检查着和李哲的对讲机，神色严肃地叮嘱方静和何春慧。
“放心，你们才是最要小心的。” 方静用力点头。
何春慧则将备用的电池和一小包高能量食品塞进林知意的背包。
李哲默默整理着自己的装备，目光与林知意交汇时，他轻轻点了点头，那是一种无需言语的信任与默契。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被泥石流冲刷出的、如同峡谷般的狭窄通道，小心翼翼地向内推进。
这里如同被巨兽践踏过的腹腔，扭曲的钢筋、断裂的房梁和家具残骸以各种诡异的角度交错叠压。
脚下是深不见底的淤泥，每走一步都需要先用探棍试探虚实。
空气浑浊，弥漫着泥土和若有若无的腐败气息。
“左侧三点钟方向，结构不稳定，避开。”李哲压低声音，他的观察力在这种混乱环境中发挥了关键作用。
林知意依言调整路线，她的目光锐利，大脑飞速运转，计算着最安全的通行路径和可能的支撑点。
“右前方，那个蓝色塑料布下面，好像有动静。”她指着不远处一堆被杂物半掩的隆起。
两人默契配合，如同在刀尖上跳舞。
他们利用携带的小型顶撑设备，小心翼翼地撑开一道缝隙。
里面果然有一位老人，被卡在倒塌的橱柜和墙体之间，意识已经有些模糊。
空间极其狭小，救援难度极大。
“老人家，你坚持住。”林知意一边柔声安抚，一边快速观察着卡住老人的结构。
直接硬拉很可能导致二次坍塌。
“李哲，你看这里，”她指着橱柜与墙体连接处一个被杂物掩盖的缝隙，“如果能从这个角度切入，用液压剪断这根受力杆，或许能创造空间。”
李哲立刻会意，他瘦削的身材此刻成了优势。
他侧身挤进几乎不可能通过的缝隙，手臂以极其别扭的姿势伸进去，小心翼翼地操作着小巧但力量足够的液压剪。
汗水瞬间浸湿了他的额发，但他全神贯注，手上的动作稳定而精准。
“咔哒”一声轻响，受力杆应声而断。
橱柜的压力骤然一松。
“成功了！”李哲低呼，声音带着一丝成功的喜悦。
林知意立刻上前，配合着李哲，小心翼翼地将老人从夹缝中缓缓移出。
整个过程如同在进行一场精密的外科手术，容不得半点差错。
就在他们刚刚将老人成功转移到相对安全的担架上，准备联系外围的方静和何春慧接应时，异变陡生。
起初是一阵低沉的的轰鸣，紧接着，脚下的大地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比上一次要猛烈数倍。
头顶的碎石和泥土扑簌簌地落下。
李哲脸色剧变，声音带着惊骇：“不好！是二次滑坡，这次的规模应该不小。”
林知意猛地抬头，只见远处原本看似稳固的山体，此刻如同融化的巨蜡般，整体向下倾泻。
那不是小范围的滑落，而是排山倒海般的死亡洪流，以摧枯拉朽之势向着他们所在的位置奔涌而来。
速度之快，远超想象。
“快跑！向右侧高地！”林知意嘶声大喊，那是他们来时观察到的一处地势稍高的岩石平台。
两人架着老人，拼命向右侧冲去。泥浆已经像涨潮的海水般漫了上来，没过了小腿，阻力巨大。
轰鸣声震耳欲聋，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快要到达岩石的时候，林知意脚下突然被被一根隐藏的钢筋卡住，一个踉跄，速度慢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一股混浊的泥浪已经扑到了他们的身后，眼看就要将他们吞噬。
千钧一发之际，林知意猛地抽身，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推了李哲一把，将他和老人朝着高地的方向推了出去。
同时她自己因为反作用力，身体向后一仰。
“知意！”李哲被她这奋力一推，踉跄着扑向了岩石平台的边缘，他惊恐地回头，恰好看到一幕让他心脏骤停的景象—
一块在泥流中翻滚的岩石，随着汹涌的泥浪，无情地撞向了林知意的额头。
撞的正是她之前废墟搜救考核中受伤的旧位置。
“砰”的一声闷响，被淹没在滑坡的轰鸣中，但李哲仿佛能清晰地听到那骨骼与岩石撞击的声音。
林知意的身体猛地一僵，额角瞬间鲜血淋漓。
眼神甚至来不及传递任何情绪，便失去了所有力气，如同断线的木偶，瞬间被浑浊且狂暴的泥石流吞没，几个翻滚便消失在滔天的泥浪之中，不见踪影。
“不要——！！”李哲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吼，挣扎着想跳下去，却因为还带着幸存者，只能牢牢抓住岩石护住老人。
他目眦欲裂地看着那片吞噬了林知意的洪流。
外围策应的方静和何春慧也感受到了大地的剧烈震动，看到了那令人绝望的山体倾泻。
她们对着对讲机疯狂呼喊，却只得到一片嘈杂的忙音。
“知意！李哲！回答我！”方静的声音带着哭腔。
何春慧脸色煞白，但她强迫自己冷静，立刻向指挥部发出了最高级别的紧急求救信号：“指挥部！指挥部！先锋小队遭遇特大二次滑坡！林知意、李哲失联！请求紧急支援！重复，请求紧急支援！”
滑坡持续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又仿佛只在瞬息之间。
当巨大的轰鸣声渐渐平息，眼前的世界已经彻底改变。
原本的狭窄通道被更厚更广的泥石流彻底覆盖，地形面目全非。
李哲趴在岩石平台上，半截身子埋在泥里，手臂、脸颊被划破了数道口子，但得益于林知意那奋力一推，他避开了致命的冲击，只是些皮外伤和轻微的撞击。
然而，他仿佛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只是死死地盯着林知意消失的那片泥泞，眼神空洞，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与绝望。
他……救得了别人，却救不了她……
方静和何春慧在滑坡势头稍减后，不顾一切地试图靠近，却被后续赶到的专业救援队员拦住。
她们身上也有多处擦伤，灰头土脸，但此刻所有的担忧和恐惧都聚焦在了那片死寂的泥沼之上。
“找到她！求求你们，一定要找到她！”方静抓着一名救援队员的胳膊，泣不成声。
何春慧紧紧咬着下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强迫自己保持镇定，向赶来的指挥官清晰地汇报着林知意和李哲最后已知的位置和情况。
希望，如同这阴霾的天空一般，渺茫而脆弱。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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