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次由《晚年》引发的、惊心动魄的“发病”后，叶藏感觉自己看待“堀木”的目光彻底改变了。那个熟悉的、堕落的引路人形象仿佛被撕开了一道口子，露出了其后挣扎的、痛苦的、另一个存在的模糊轮廓。
恐惧依然存在，甚至更深了。但在这恐惧之中，一种奇异的、近乎冒险的冲动，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悄悄缠绕上叶藏的心脏。他像一个手持微弱烛火、战战兢兢探索着未知深渊的旅人，既害怕那黑暗中的怪物，又无法抑制地想要看清那怪物的真面目，或者说……看清那被囚禁在怪物躯壳里的，别的什么。
【日常任务：带叶藏前往当铺，典当其最后一件稍值钱的和服，体验‘失去’与‘窘迫’。奖励：堕落值+15。】
系统的指令如同设定好的程序，精准下达。
‘堀木’的身体自动响应。他伸了个懒腰，用那种叶藏早已听惯的、带着点不耐烦的语气说：“喂，叶藏，没钱了。你还有能当的东西吗？那件鼠灰色的细条纹和服，好像还值几个钱。”
又是当铺。叶藏对那里充斥着霉味和算计的气氛感到本能的反胃。他下意识地想要退缩，想要用他那套讨好的、自我贬低的说辞来搪塞过去。
但话到嘴边，他停住了。
他想起了酒吧里那声“滑稽戏”，想起了‘堀木’抱住头痛苦挣扎的模样，想起了那本《晚年》……一个念头，疯狂而大胆的念头，在他脑中成形。
他低下头，用细弱的声音回答：“好……好的，堀木君。”
他没有反抗，甚至没有流露出过多的不情愿。这顺从的态度让‘堀木’（或者说，控制着这具身体的系统程序）似乎很满意，那脸上露出一丝属于“堀木正雄”的、计谋得逞般的浅笑。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通往当铺的、熟悉的灰暗街道上。叶藏的手紧紧攥着包裹着那件和服的小包袱，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跳动，不是因为即将失去衣物，而是因为那个他即将实施的、危险的试探。
当铺里光线昏暗，高高的柜台后面，掌柜那张如同风干橘皮般的脸上毫无表情，只有一双精明的眼睛在估价时才会闪过一丝波动。
‘堀木’熟练地走上前，将叶藏推向前，示意他交出包袱。整个过程，‘堀木’都表现得如同一个标准的“引路人”——催促、略带鄙夷、并理所当然地规划着典当得来的钱款的用途。
就在掌柜清点着少得可怜的钱币，准备递出来的时候，叶藏忽然动了。
他猛地抬起头，不是看向掌柜，也不是看向钱，而是直直地看向身边的‘堀木’。他的脸色苍白，嘴唇微微颤抖，但那双总是躲闪的眼睛里，此刻却燃烧着一种异样的、混合着恐惧与决绝的光芒。
他用一种清晰得反常，甚至带着一丝颤抖的、刻意模仿着某种绝望腔调的声音，快速而低声地念道：
“‘河蟹’……我们生而为人，却无法成为合格的人，这本身就是最大的河蟹，不是吗，堀木君？”
这句话，并非完全来自《晚年》，而是夹杂了他自身最深的痛苦，与那本书中弥漫的绝望气息混合而成的、直刺核心的质问！他特意加上了“堀木君”这个称呼，如同将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投向那个被囚禁的意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掌柜疑惑地看了叶藏一眼，觉得这个年轻人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将钱递给了‘堀木’。
而‘堀木’伸出去接钱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他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剧烈震动了一下，仿佛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那双刚刚还带着算计和轻浮的眼睛，瞬间失去了焦点，瞳孔深处像是有什么东西猛地炸开，又迅速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强行收拢、压制！
【！！！检测到超高强度针对性精神冲击！触发核心防御机制！强制镇压启动！能量过载——！】
系统的警报声在江淮的脑内尖锐到几乎要撕裂他的意识，不再是冰冷的提示，而是带着一种被冒犯的、狂暴的反应！
“嗬……嗬……”
‘堀木’的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他的脸颊肌肉不自然地抽搐着，接钱的手颤抖得无法自持，几枚硬币从他指缝间滑落，叮叮当当地滚落在当铺肮脏的地面上。
他没有像上次那样抱住头剧烈挣扎，但那种内部的、无声的撕裂感却更加可怖。他的眼神在极短的时间内疯狂切换——属于堀木的茫然与恼怒，与属于江淮的、试图冲破牢笼的、极度痛苦而清醒的光芒，如同两股飓风在他眼中交锋！
他死死地瞪着叶藏，那眼神复杂到了极致，有愤怒，有惊愕，有警告，甚至……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转瞬即逝的……类似于“快停下”的哀求？
叶藏被这反应吓得后退了半步，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他看到了！他清楚地看到了那短暂交锋的痕迹！那个“别的存在”，听到了！并且做出了反应！
“堀……堀木君？”叶藏的声音带着哭腔，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某种难以言喻的激动。
“走……！”
一个极其沙哑、仿佛挤碎了声带才发出的单音，从‘堀木’的齿缝间迸出。他猛地弯腰，几乎是粗暴地捡起地上散落的硬币，然后一把抓住叶藏的手臂，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拽着他踉踉跄跄地冲出了当铺。
外面的天光刺得叶藏眼睛生疼。
‘堀木’拽着他，一言不发，只是埋头疾走，步伐凌乱而仓促，仿佛身后有恶鬼追赶。他的侧脸线条紧绷得像一块冷硬的石头，冷汗顺着鬓角不断滑落。
叶藏被他拖着，手臂上传来的疼痛如此真实。他不敢再说话，也不敢再试探，只是任由对方拖着，穿行在东京灰暗的街巷中。
他能感觉到，抓住他手臂的那只手，在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
那不是堀木正雄的颤抖。
那是属于那个被囚禁的、正在承受着某种可怕反噬的意识的颤抖。
叶藏低下头，看着自己被攥得发白的手腕，心里涌起一股巨大的、混杂着负罪感与某种奇异兴奋的浪潮。
他找到了。
或许……他真的找到了，那把钥匙。
一把可能会打开牢笼，也可能会彻底毁灭一切的，危险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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