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儿回府那日，天色有些阴沉。林凡亲自在府门外等候，心中七上八下。当那辆熟悉的马车缓缓停下，苏婉儿扶着侍女的手走下马车时，林凡快步迎了上去。
几日不见，她清减了些许，眉眼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倦意，但神情却是平静的。她看着林凡，没有说话。
“婉儿，你回来了。”林凡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这一句。
苏婉儿微微福了一礼，声音轻柔：“夫君。”目光却越过林凡，落在了他身后府门内，那隐约可见的、为筹备婚事而新挂上的几盏红灯笼上，眼神微微一黯。
林凡心中一痛，低声道：“婉儿，进去再说。”
回到内院书房，林凡屏退左右，将程处寸来访以及两人之间的“约定”原原本本、毫无保留地告知了苏婉儿。他语气诚恳，甚至带上了几分罕见的恳切：“婉儿，此事虽是权宜之计，但确是我思虑不周，让你受委屈了。我林凡在此立誓，无论名分如何，你永远是我唯一的妻子，无人可替代。程小姐她……亦是一位通透之人，已承诺绝不介入你我之间。”
苏婉儿静静地听着，指尖无意识地绞着帕子。良久，她才抬起头，眼中水光潋滟，却强忍着没有落下：“夫君不必立誓。妾身……明白的。陛下赐婚，程国公势大，此事已无转圜余地。夫君能得程小姐如此承诺，已是最好的结果。妾身……只是需要些时日。”
她的话语依旧得体，但那丝压抑的哽咽，却让林凡心疼不已。他知道，心结非一日可解，苏婉儿能如此表态，已是极大的宽容。他上前轻轻握住她的手，感受到她微微一颤，却没有挣脱。
“谢谢你，婉儿。”林凡轻声道。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朱黑胖小心翼翼的声音：“东家，夫人，晚膳备好了。俺……俺做了几道新菜，给夫人接风洗尘……”
林凡与苏婉儿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无奈。朱黑胖这家伙，总是在不恰当的时候，用他独特的方式试图“帮忙”。
晚膳摆在外间花厅，果然极为丰盛。朱黑胖使出了浑身解数，除了常规的鸡鸭鱼肉，还特意做了几道清淡雅致、明显是迎合苏婉儿口味的江南小菜，以及一道他新研发的、据说是用“格物控温法”烤制的“蜜汁火方”，香气扑鼻。
席间，朱黑胖亲自在一旁布菜，一边忙活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苏婉儿的脸色，嘴里念叨着：“夫人，您尝尝这个，清淡……夫人，您舟车劳顿，这个补身子……夫人，这蜜汁火方俺用了新法子，保证外焦里嫩……”
他这般过度热情和紧张，反倒冲淡了席间那点尴尬沉闷的气氛。苏婉儿见他一个大男人如此战战兢兢、满头大汗的模样，终究心软，轻声道：“朱师傅辛苦了，你也下去用饭吧，这里不用伺候了。”
朱黑胖如蒙大赦，连连点头，退下时还差点被门槛绊了一跤，引得侍立的几个小丫鬟忍不住掩嘴低笑。
林凡趁机给苏婉儿夹了一筷子她平素爱吃的菜，低声道：“黑胖虽然莽撞，但心是好的。”
苏婉儿轻轻“嗯”了一声，小口吃着菜，虽然没有多说什么，但紧绷的神情似乎缓和了一些。家宅之内，总算暂时迎来了一丝微妙的平静。
然而，这平静并未持续多久。
次日，林凡正在格物书院与墨方商讨火器研造所（挂靠在将作监下，位于城郊秘密地点）送来的一些关于喷火柜改进的图纸问题，王伟匆匆赶来，面色凝重地递上一封密信。
“老板，登州来的，八百里加急。”
林凡心中一凛，接过信拆开。信是月倾城通过特殊渠道转来的，内容简短却令人心惊：
“独孤陀于押解途中被灭口。‘鼍龙’势力活动加剧，其麾下有多股人马，正沿河北、山东沿海，秘密勘探地质，搜寻‘黑水’（石油）渗出之特定岩层。疑与其寻找之‘伴生之物’或‘地点’有关。迹象表明，其目标可能锁定登州某处。陛下已得报，百骑司精锐正秘密前往。此事恐非寻常匪类，牵涉甚广，慎之。”
林凡捏着信纸，指尖微微发凉。独孤陀被灭口，说明“鼍龙”行事狠辣决绝，且朝中或地方仍有其眼线内应。而他们如此大动干戈，沿着海岸线寻找特定的石油渗出点，究竟是为了什么？那“伴生之物”到底是什么？值得他们如此冒险？
“墨方，”林凡将信递给墨方（他已是火器研造所核心人员，有权知悉），“你看，他们找这种特定的‘黑水’渗出点，可能是什么目的？”
墨方推了推眼镜，仔细看着信，眉头紧锁：“林师，猛火油本身用途，我们已知可用于燃烧、润滑等。但若特定岩层伴生……《神农本草经》有载，‘石漆’（石油）味辛、性烈，或有毒。某些特定地质条件下伴生的‘石漆’，可能含有……硫、磷或其他未知矿物，或许毒性更强，或许……更容易点燃，甚至爆炸？亦或者，他们找的并非‘黑水’本身，而是伴随‘黑水’出现的……别的东西？”
他的分析让林凡背后冒出冷汗。如果“鼍龙”和八幡寻找的是更容易爆炸的石油，或者某种能与石油结合产生更恐怖效果的矿物，那他们的图谋，就绝不仅仅是制造喷火柜那么简单了！
必须立刻提醒陛下！不，陛下应该已经知道了。月倾城的信里说百骑司已经出动。
林凡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敌人如同隐藏在黑暗中的毒蛇，行动诡秘，目的不明。而他，看似圣眷正隆，实则身处漩涡中心，一举一动都备受关注，想要做点什么，却束手束脚。
他想起李世民那深邃难测的眼神，想起月倾城的警告，想起程处寸的“合作”提议……这一切，都指向一个事实：他必须更加小心，在“自污”以求自保的同时，也要在关键时刻，展现出足够的价值和对大唐的忠诚，才能在这权力与阴谋的钢丝上，艰难地走下去。
“王伟，”林凡沉声道，“让我们在河北、登州一带的人，全部转入静默，只收集最基础的情报，绝不可轻举妄动，更不可与百骑司的人发生任何接触！”
“是，老板！”
林凡走到窗边，看着书院广场上那块“格物致知”的牌匾，心中沉重。
格物之路，本为探索真理，造福世人。如今，却似乎正将他拖入一个越来越深、越来越危险的泥潭。
登州的风云再起，这一次，又会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而那隐藏在“猛火油”背后的秘密，究竟会带来毁灭，还是……一线生机？
（第170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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