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昌河一句“我信他”,暂时压下了苏暮雨心中的惊涛骇浪,却也让他肩头的担子沉重了百倍。当信任成为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执行者便只能将所有的疑虑与担忧,转化为对命令最彻底的贯彻与最严密的守护。而苏昌河本人,则以一种出人意料的方式,开始介入这场由他亲自发起的变革。
苏暮雨离开后,书房内重归寂静,只有火麟飞均匀的呼吸声和壁炉柴火的噼啪声交织。苏昌河并未立刻重新投入公务,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冰冷的玄铁令牌,目光却似乎穿透了厚重的石壁,落在了遥远的地方。
火麟飞关于“收养孤儿”、“因材施教”的建议,以及他展示出的那种近乎“创世”般的力量运用方式,如同两块投入深潭的巨石,在他心中激起的波澜远未平息。他意识到,暗河的变革,绝不能仅仅停留在苏暮雨制定的章程和火麟飞天马行空的想法上。他必须亲自去看一看,去感受一下,这所谓的“新芽”,究竟是怎样一种存在。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同藤蔓般迅速缠绕住他的思绪。作为暗河的大家长,他早已习惯了通过卷宗、密报和属下的汇报来掌控一切,亲力亲为地视察最基层的运作,已是极其久远的事情。但这一次,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
次日清晨,当火麟飞还在软垫上睡得四仰八叉、口水横流时,苏昌河已悄然起身。他换上了一身毫不起眼的、料子普通的青灰色布衣,收敛了周身所有属于暗河大家长的凌厉气息,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一个面容苍白、略带病容的落魄书生或账房先生。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甚至连苏暮雨都未告知,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地下据点,融入了天启城外围鱼龙混杂的街巷之中。
根据苏暮雨昨日汇报的初步选址,他很快便找到了那座位于城西贫民区边缘、挂着“慈幼庄”简陋木牌的破旧山庄。这里原本是暗河一处早已废弃的联络点,如今被稍作修葺,用来安置第一批筛选出来的孤儿。
山庄外围,有伪装成乞丐、小贩的暗桩在看似懒散实则警惕地巡视。但对于苏昌河而言,这些防卫形同虚设。他如同影子般掠过墙角,从一个极不起眼的破损处,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山庄内部。
时值上午,山庄内倒是有几分生气。院子当中,二三十个年纪不一、但都面黄肌瘦的孩子,正排成歪歪扭扭的队列,跟着一位看起来像是退伍老兵模样的汉子,笨拙地练习着最基础的拳脚动作,名为“强身健体”。孩子们的动作稚嫩而混乱,但眼神中却少了初来时的惶恐麻木,多了几分专注和……一丝微弱的光。
苏昌河隐在一丛半枯的竹林后,冷眼旁观。他看得出,那汉子教的并非任何高深武学,只是最粗浅的锻体法门,重在打磨筋骨,培养纪律。这符合苏暮雨章程里“初步观察,打牢基础”的要求。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子,飞快地扫过每一个孩子。根骨、悟性、心性……这些暗河选拔杀手时最看重的要素,在他眼中迅速被评估、归类。
那个站在排头、动作最为标准有力的黑瘦男孩,眼神凶狠,像一头压抑着野性的小狼,是个练外家功夫的好苗子,但戾气过重,需严加引导。
那个排在中间、时不时因为动作不协调而差点摔倒的胖小子,下盘虚浮,显然不是习武的料,但他每次摔倒都嘿嘿一笑,爬起来继续,心性倒是豁达。
还有那个站在队尾、心不在焉、眼睛总往墙角一堆废弃木料上瞟的瘦小身影……苏昌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那堆木料不知被谁粗略地搭成了一个类似小房子的结构,虽然粗糙,却颇有几分巧思。
“文渊阁”和“百工院”的种子吗?苏昌河心中漠然地想着。
就在这时,负责文化启蒙的先生——一位被暗中“请”来的、屡试不第的老秀才,拿着一本破旧的《千字文》,踱步来到了院子旁的凉棚下。练拳的课程暂时结束,孩子们一哄而散,有的跑去喝水,有的继续打闹,只有少数几个孩子,主动围到了老秀才身边,好奇地看着他手中的书卷。
苏昌河的目光,锁定在了那个之前搭“小房子”的瘦小男孩身上。只见他并没有像其他孩子一样去玩闹,而是快步走到老秀才面前,仰着小脸,怯生生却又充满渴望地问:“先生……今天……能教我们认新的字吗?”
老秀才看着孩子眼中纯粹的光,古板的脸上也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点了点头,翻开书页。
男孩立刻露出欣喜的表情,小心翼翼地坐在旁边的石墩上,腰板挺得笔直,专注地听着。
苏昌河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幕。他见过太多渴望力量、渴望杀戮的眼神,却很少见到如此纯粹地渴望知识的目光。这种渴望,在暗河的传统中,是被视为“无用”甚至“软弱”的。
忽然,山庄角落传来一阵骚动和孩子的哭声。苏昌河目光一转,只见那个练拳时站在排头的黑瘦男孩,正将另一个年纪更小的孩子按在地上,抢夺着他手里半块脏兮兮的馍馍。被抢的孩子哭得撕心裂肺。
“住手!”教拳的汉子厉声喝道,快步上前制止。
黑瘦男孩不甘地松开手,眼神凶狠地瞪着汉子,又狠狠瞪了哭泣的孩子一眼,啐了一口,才悻悻走开。他抢到的馍馍已经沾满了泥土,但他却毫不在意地塞进嘴里,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仿佛那是世间最美味的食物。
弱肉强食,这是刻在苦难孩子骨子里的本能。苏昌河对此再熟悉不过。在暗河,这种本能会被无限放大和利用,最终锻造出最冷血的杀手。
但此刻,他看到那位老秀才放下书卷,走过去,并没有斥责那黑瘦男孩,而是蹲下身,对哭泣的孩子温和地说着什么,又掏出一块干净的粗粮饼递给他。然后,老秀才走向独自蹲在墙角、眼神依旧凶狠的黑瘦男孩,没有给他食物(那会助长抢夺),而是沉声对他说了几句话。距离太远,苏昌河听不清内容,但能看到那男孩紧绷的肩膀,微微松弛了一丝。
一种……截然不同的处理方式。不是压制,也不是放纵,而是试图引导。
苏昌河站在原地,看了很久。他看着孩子们笨拙地练拳,听着老秀才蹩脚的诵读声,看着因抢夺食物而起的冲突被温和化解,也看着那个搭“小房子”的男孩,在休息时又跑去摆弄那些木料,这次,他似乎在尝试做一个可以转动的木轮子。
混乱,稚嫩,甚至有些可笑。但在这片混乱中,苏昌河确实感受到了一种……与暗河那种冰冷、高效、压抑的氛围截然不同的东西。
是生机?还是……徒劳的善意?
他无法断言。
正当他准备悄然离去时,山庄那扇破旧的木门被人从外面“哐当”一声推开。一个穿着红色劲装、头发像火焰般耀眼的少年,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手里还拎着一个大大的油纸包,香气四溢。
“孩子们!我回来啦!看哥哥给你们带什么好吃的了!”火麟飞标志性的大嗓门瞬间响彻整个山庄,他脸上洋溢着比阳光还灿烂的笑容。
所有的孩子,无论是练拳的、读书的、还是玩耍的,在看到火麟飞的瞬间,眼睛都亮了起来,呼啦一下全都围了上去,叽叽喳喳地叫着“火麟飞哥哥!”
就连那个眼神凶狠的黑瘦男孩,也下意识地往前凑了几步,虽然脸上还是一副“我才不稀罕”的表情,但目光却牢牢锁在火麟飞手中的油纸包上。
火麟飞嘻嘻哈哈地揉着这个的脑袋,拍拍那个的肩膀,把油纸包里的芝麻糖和肉饼分给孩子们,动作自然亲昵,仿佛他本就是他们中的一员。
“慢点吃,别噎着!都有份!”
“小石头,今天认了几个字啦?”
“铁蛋,你搭的这个轮子想法不错,就是榫卯结构不对,回头哥哥教你!”
他像个真正的大哥哥,关心着每一个孩子,眼神里的温暖和真诚,没有丝毫作伪。
苏昌河隐在竹林阴影里,静静地看着被孩子们簇拥着的、笑容无比灿烂的火麟飞。这一刻,他忽然有些明白,为何这个少年能凝聚出那样一头充满“神意”的麒麟。
因为他自己,就像一轮行走在人间的太阳。纯粹,温暖,毫无阴霾。
火麟飞的出现,像是一剂强心针,让整个山庄的气氛瞬间达到了高潮。苏昌河没有再停留,他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返回地下书房的路上,苏昌河的心绪并不平静。那些孩子稚嫩的脸庞,渴望知识的眼神,抢夺食物的凶狠,以及火麟飞毫无保留的笑容……这些画面在他脑海中反复交织。
变革,不是纸上谈兵。它体现在每一个细节里,体现在对每一个“新芽”的引导方式上。或许,火麟飞那看似天真幼稚的想法,真的能在这一片贫瘠的土地上,开出不一样的花。
当他推开书房石门时,正好看到火麟飞急匆匆地跑出来,脸上还带着刚睡醒的惺忪和一点着急。
“昌河!你跑哪儿去了?我一醒来没看到你!”火麟飞看到他,立刻松了口气,随即又献宝似的说,“我去给慈幼庄的孩子们送吃的了!他们可高兴了!你是没看到,那个叫小木匠的孩子,可有天赋了……”
苏昌河看着少年因为奔跑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听着他絮絮叨叨地讲述着山庄里的琐事,并没有打断。
他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走到书案后坐下。无人察觉,在他低垂的眼眸深处,那冰封的湖面之下,似乎有暖流,正悄然涌动。
这场由他主导的变革,似乎因为这一次无声的“家访”,而变得更加真实,也更加……值得期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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