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麟飞对叶鼎之悲剧的尖锐吐槽,像一面镜子,不仅照见了过往的鲜血与教训,更映照出暗河当下所处的微妙棋局。他的直言不讳,在苏昌河心中激起的,远非简单的认同,而是一场关于权力本质、盟友选择与自身道路的深层思辨。
幽暗的书房内,火麟飞带着愤懑与醒悟的吐槽声渐渐落下,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着历史血腥味与现实沉重感的寂静。苏昌河端坐于书案之后,烛光在他深邃的瞳孔中跳跃,明暗不定。他并未立刻回应火麟飞那连珠炮似的、充满“火氏风格”的批判,只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温凉的玄铁令牌。
苏暮雨如同融入阴影的雕像,面具下的脸庞看不出表情,唯有微微绷紧的肩线,透露着他内心的不平静。火麟飞的话,虽粗糙直白,却句句砸在点子上,揭开了权力场中最赤裸、也最残酷的真相。
火麟飞这小子……看问题倒是越发毒辣了。
叶鼎之……的确是个悲剧。一身绝世武功,满腔赤子热血,却最终沦为权力倾轧下的祭品。他错在哪儿?火麟飞说得难听,但却在理。他错在太“正大光明”,错在企图用江湖的规则,去挑战庙堂的棋局。更错在,低估了“情义”在绝对权力面前的脆弱。
“把自己的恋人带走,还搞得那么正大光明……完全是被人当枪使。”
何止是当枪使?简直是自寻死路。天启城那潭水,深不见底。叶鼎之以为自己是去拯救爱人的英雄,殊不知在布局者眼中,他不过是一枚用来搅浑水、试探底线、甚至借刀杀人的棋子。他的冲动,他的痴情,都成了别人算计他的最好工具。这份“正大光明”,在见不得光的权力斗争中,是最致命的弱点。
“你的恋人想走都不一定想走呢……易文君后面可是有他爹,还有一大群人呢。”
这一点,火麟飞看得比许多沉迷情爱话本的人透彻得多。易文君是影宗之女,是皇子侧妃,是另一个孩子的母亲。她身上缠绕着太多的丝线,每一根都连着不同的利益集团,牵一发而动全身。她或许对叶鼎之有情,但这份情,在家族存续、亲子安危、自身地位的重压之下,能剩下几分决绝?叶鼎之只看到了“两情相悦”,却忽略了这份感情背后盘根错节的势力纠葛。他一厢情愿地想带她走,却未必问过,她是否真的能、真的愿斩断一切,随他亡命天涯。这种不对等的处境和背负,注定了他们的路布满荆棘,甚至……从一开始就是条死路。
“不要想着去投靠什么皇子啊什么的,皇子卸磨杀驴多的是……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
这是用无数鲜血写就的铁律。太安帝与叶羽、百里洛尘的往事,便是最生动的教材。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帝王心术,自古皆然。需要你时,可与你称兄道弟,共享富贵;一旦江山坐稳,或者你失去利用价值,甚至功高震主时,昔日的情分便成了最先被舍弃的东西。
明德帝萧若瑾对琅琊王萧若风的态度转变,更是近在眼前的警示。登基前,他是宽容兄长,为弟弟收拾烂摊子,打理军需,展现手足情深;登基后,猜忌、制衡、打压便接踵而至。非是人性骤变,而是位置决定了思维。坐在那张龙椅上,眼中便只有江山永固,任何可能威胁到皇权的因素,哪怕是至亲,也必须清除。这不是薄情,而是皇权逻辑下的必然选择。
火麟飞说得对,萧家皇子,乃至历代帝王,几乎无人能逃脱这个宿命。权力如同毒药,侵蚀初心,异化人性。指望他们的“情义”来保障暗河的将来,无异于与虎谋皮。
那么,暗河的路在何方?
火麟飞无意中点明的“靠自己”,正是暗河必须坚持的根本。
依附强者,终是镜花水月。暗河数百年的生存之道,在于其不可或缺的“用处”和难以掌控的“危险”。但这条路越走越窄,终有一天会走到尽头,如同叶家一般,免不了鸟尽弓藏的下场。
所以,变革势在必行。
火麟飞带来的,不仅仅是那些看似天方夜谭的“阳光”想法,更是一种打破僵局的可能性。拓宽暗河的生存技能,让弟子们不再仅仅是杀手;尝试与药王谷这类相对中立、拥有独特价值的势力建立联系;甚至……火麟飞口中那“在海外找块地”的异想天开,未尝不是一条最终的退路。
这一切的核心,便是增强暗河自身的不可替代性和独立生存能力。要让暗河不再是某些人手中随时可以丢弃的刀,而要成为一股谁也无法轻易忽视、甚至需要主动来结交的力量。
火麟飞这轮太阳,照亮的不仅是暗河内部的腐朽,更照亮了前路的几种可能。他虽然不懂权谋诡计,但他那份源自异世的纯粹和直觉,往往能穿透迷雾,直指核心。
只是,这条路同样布满荆棘。浊清不会坐视暗河脱离掌控,皇室不会容忍一股不受控制的力量壮大,内部的守旧势力也不会甘心放弃固有的利益模式。前方的腥风血雨,只会比叶鼎之遭遇的更凶险、更复杂。
苏昌河缓缓抬起眼,目光落在依旧气鼓鼓、等着他评价的火麟飞脸上。少年的金眸在烛光下熠熠生辉,充满了不谙世事的锐气,却也带着一种难能可贵的清醒。
“你说得,不无道理。”苏昌河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叶鼎之之败,败在天真,败在未能看清棋局本质。”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尽管窗外只是冰冷的石壁),负手而立,背影挺拔而孤寂。
“暗河,不会成为第二个叶家。”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依附他人,终是下策。唯有自身强韧,方是立身之本。”
他转过身,看向火麟飞和苏暮雨:“暮雨,与药王谷接触之事,加紧进行,但务必隐秘。火麟飞,慈幼庄与匠作坊的进展,你需多费心。我们要让暗河,除了杀人之外,还有更多活下去的资本。”
“明白!”火麟飞见自己的“高见”被采纳,立刻精神抖擞,“昌河你放心!保证完成任务!咱们暗河,以后要钱有钱,要人有人,要技术有技术,看谁还敢随便拿我们当枪使!”
苏暮雨也躬身道:“是,暮雨明白。”
看着重新充满干劲的火麟飞和沉稳应命的苏暮雨,苏昌河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微光。
叶鼎之用生命验证的教训,暗河必须引以为戒。这条在黑暗中求存的道路,注定孤独而残酷。但有了火麟飞这道意外闯入的光,或许,真的能走出一条不同于叶家悲剧,也不同于历代暗河沉沦的……新路。
而这条路的第一步,就是认清现实,放弃幻想,将命运牢牢抓在自己手中。无论是对待潜在的盟友,还是应对虎视眈眈的敌人,这都是不变的铁律。
历史的教训如此深刻,暗河,不能再重蹈覆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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