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麟飞送出的那个丑木偶，像一颗投入古井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远比预想中持久。
司马焦依旧整日躺在主殿的榻上，面色苍白，阖眸假寐，指尖苍白的灵火安静地跳跃，仿佛一切都与往常无异。但廖停雁却敏锐地察觉到一些细微的变化。
师祖似乎……没那么“燥”了。
以前那种萦绕在他周身、仿佛随时会爆裂开来的死寂和厌气，淡去了不少。虽然依旧冰冷，却少了几分即刻要焚毁一切的毁灭感。甚至有一次，廖停雁清晨送灵茶进去时，罕见地看到师祖没有躺着，而是站在窗边（被火麟飞砸穿又修补好的那扇窗），望着外面广场的方向。
那里，火麟飞正带着他那几个“嫡系”杂役弟子，进行雷打不动的“阳光开朗大男孩”式晨练，口号喊得震天响。
师祖的背影依旧孤峭，但廖停雁却恍惚觉得，那背影里少了几分往日沉甸甸的孤绝，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专注？当她小心翼翼放下茶盏，准备悄声退下时，似乎听到师祖极轻地哼了一声，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却绝非纯粹的厌烦。
更让廖停雁目瞪口呆的是，有一次她深夜去主殿更换安神的香炉，借着朦胧的月光，她似乎瞥见师祖榻边的角落里，那个丑得别具一格的木偶，被摆放在了更显眼的位置。甚至……木偶身上似乎被擦拭过，没有了落灰。
廖停雁不敢多看，心跳如鼓地退了出来。师祖他……竟然真的留下了那玩意儿？还……还挺珍惜？
这一切细微的变化，源头直指那个活力过剩的红发少年。火麟飞对此浑然不觉，他正全身心投入到自己的“咸鱼宫振兴计划”和“赚取贡献点还债”大业中。
凭借恐怖的学习能力和社交牛逼症，火麟飞很快在庚辰仙府的外围弟子中小有名气。他接任务效率奇高，为人热情仗义，从不藏私，遇到别人有困难顺手就帮了。再加上他来自“咸鱼宫”这个神秘而恐怖背景，让他身上更添了几分传奇色彩。
不少年轻弟子，尤其是那些资质普通、常被内门弟子欺压的外围弟子，开始主动靠近他。火麟飞来者不拒，很快身边就聚集起一个小圈子。他不仅分享任务心得，指导基础修炼（用他那套动静结合的理论），甚至开始传授一些简单的格斗技巧和团队配合意识。
这一日，火麟飞接了个清理后山低阶妖兽“蚀骨鼠”巢穴的任务。这种妖兽单体实力弱，但数量庞大，牙齿含有腐蚀性毒素，颇为麻烦。他索性带上了几个平日里跟他关系最铁的杂役弟子，美其名曰“实战演练，团队协作”。
“兄弟们！记住战术！小五，你眼神好，负责警戒和引怪！阿土，你力气大，守住洞口！其他人跟我交叉火力……呃，是交叉攻击，注意走位，别被包抄了！”火麟飞手持一把用贡献点换来的普通精钢长剑，指挥若定，意气风发。
“是！火哥！”几个弟子经过他这些天的“调教”，早已没了最初的畏缩，一个个摩拳擦掌，兴奋不已。
一场“战斗”下来，虽然个个灰头土脸，有人还挂了点小彩，但在火麟飞的指挥下，配合默契，成功端掉了蚀骨鼠巢穴，收获了不少任务材料和鼠牙。弟子们围着火麟飞，兴奋地讨论着刚才的配合，脸上洋溢着成就感的光芒。
“火哥！你这招声东击西太厉害了！”
“是啊火哥，跟你出来做任务，又安全又涨见识！”
“火哥，下次有任务还带我们啊！”
火麟飞被众人簇拥着，哈哈一笑，挨个拍着他们的肩膀：“没问题！都是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走，回去我请大家吃烤灵薯，庆祝首战告捷！”
一行人勾肩搭背，有说有笑地朝着咸鱼宫方向走去。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充满了少年人的朝气与活力。
这一幕，恰好落在了刚刚外出归来、途径后山的两位内门弟子眼中。这两人出身修仙世家，平日眼高于顶，最是看不起外围这些“泥腿子”。看到火麟飞一个来历不明的红毛小子，居然被一群外围弟子如此拥戴，心中顿时生出几分不屑和嫉妒。
“啧，我当是谁这么大阵仗，原来是咸鱼宫那个怪胎养的新宠物。”一个吊梢眼弟子阴阳怪气地开口。
“可不是嘛，带着一帮废物瞎折腾，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另一个三角眼弟子附和道，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火麟飞一行人听到。
火麟飞身边的弟子们脸色顿时变了，露出愤懑又畏惧的神色。内门弟子，他们得罪不起。
火麟飞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他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向那两人，眼神依旧清澈，却没了平时的暖意，带着点审视：“二位，有事？”
吊梢眼弟子嗤笑一声：“没事，就是提醒某些人，咸鱼宫出来的，最好夹着尾巴做人，别到处招摇，免得……引火烧身。”
这话语里的恶意和威胁，毫不掩饰。
火麟飞还没说话，他身边一个叫石头的憨厚弟子忍不住嘟囔了一句：“我们凭本事做任务，关你们什么事……”
“嗯？”三角眼弟子眼神一厉，一股筑基期的威压骤然释放，朝着石头压去，“废物东西，这里有你说话的份？”
石头脸色一白，被那股威压逼得后退半步，气血翻涌。
就在这时，火麟飞一步踏出，挡在了石头身前。他周身那股灼热的灵力自然流转，虽然修为看似不如对方，但那灵力中蕴含的奇异“活性”和韧性，竟将那股威压悄然化解于无形。
他脸上重新挂起笑容，但那笑容里却没了温度，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挑衅：“哦？引火烧身？巧了，我别的本事没有，就是比较耐烧。至于招摇嘛……”他环顾了一下身边义愤填膺的兄弟们，朗声道，“我火麟飞行事，但求问心无愧，带着兄弟们一起进步，一起赚灵石，这算哪门子招摇？倒是二位，堵着路说些酸不拉几的话，是任务积分不够了，还是修炼遇到瓶颈，心里不痛快，来找存在感？”
“你！”吊梢眼弟子被戳到痛处（他最近确实卡在瓶颈），恼羞成怒，“牙尖嘴利！看来不给你点教训，你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说着，他手捏法诀，一道凌厉的金光便朝着火麟飞激射而来！竟是直接动手了！
火麟飞眼神一凝，正要出手抵挡，却异变突生！
那道金光在距离火麟飞还有三尺远的地方，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发出一声闷响，骤然溃散！而出手的那个吊梢眼弟子，则如遭重击，惨叫一声，口喷鲜血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昏死过去。
三角眼弟子吓得魂飞魄散，惊恐地看向四周：“谁？！是谁出手？！”
周围空无一人，只有山林的风声。
火麟飞也愣住了。他也没看清是谁出手。但他能感觉到，刚才那一瞬间，空气中弥漫过一丝极其隐晦、却冰冷彻骨的气息。那气息……有点熟悉。
是……师祖？
他猛地抬头望向咸鱼宫的方向。距离如此之远，师祖怎么可能……
三角眼弟子扶起昏迷的同伴，再也不敢停留，用怨毒的眼神瞪了火麟飞一眼，仓皇遁走。
火麟飞站在原地，眉头微蹙。师祖在看着他？还……出手帮了他？
“火哥，你没事吧？”石头和其他弟子围了上来，心有余悸。
“没事。”火麟飞摇摇头，压下心中的疑惑，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跳梁小丑而已，不用理会。走，回去吃烤薯！”
但这件事，像一根刺，悄悄扎进了他的心里。
当晚，火麟飞照例去主殿“打卡”，顺便送上一份他新研究的、据说能“舒缓经脉”的药膳。他发现殿内温度低得有点异常，司马焦依旧背对着他躺在榻上，但那背影透出的寒意，比平时更重。
“师祖，今天的药膳，我加了点宁神花，您尝尝？”火麟飞小心翼翼地把食盒放下。
司马焦没回头，也没说话。
火麟飞挠挠头，想起白天的事，试探着开口：“师祖，今天……谢谢您啊。”
“谢什么。”司马焦的声音冰冷，听不出情绪。
“就是后山那俩找茬的……”火麟飞解释道，“是您出手……”
“本座没兴趣管你的闲事。”司马焦打断他，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耐烦，“你若死在外面，倒也清净。”
火麟飞被噎了一下，但读心术没反应（或者说他根本没指望能读懂师祖的心），说明师祖可能……口是心非？
他嘿嘿一笑，凑近了些：“师祖，您就别嘴硬了。我知道您肯定是担心我，才暗中保护我的！放心，我火麟飞命硬得很，没那么容易死。再说了，我还要留着这条命，给您养老送终呢！”
“……”司马焦的肩膀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下。
火麟飞浑然不觉，继续絮叨：“不过话说回来，师祖您今天那一下真厉害！隔那么远都能秒杀筑基期！怎么做到的？能不能教教我？我要是学会了，以后就能自己解决麻烦，不用劳您老人家大驾了！”
司马焦终于忍无可忍，猛地坐起身，转过头，那双黑眸里跳动着压抑的怒火，却不是对着火麟飞，而是对着某种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聒噪！滚出去修炼！再废话，拔了你的舌头！”
火麟飞看着他眼中那不同以往的怒火，愣了一下，非但没害怕，反而像是发现了新大陆，眼睛一亮：“师祖，您……该不会是在生气我跟那些弟子走得太近，忽略了您吧？”
司马焦瞳孔微缩，周身灵火“轰”地一下窜起，整个大殿的温度瞬间降至冰点，连空气都仿佛要凝固了！恐怖的威压如同潮水般向火麟飞涌去！
“找死！”
这一次，火麟飞真切地感受到了杀意！比上次说他像“单身狗蜡烛”时更甚！那是一种被戳中了某种隐秘心思后的、近乎羞恼的暴怒！
火麟飞被那股威压逼得连连后退，气血翻涌，但他嘴上却不肯服软，一边运功抵抗，一边还在那嚷嚷：“被我说中了是不是？哎呀师祖，您怎么跟个小孩子似的还吃醋啊！他们是我兄弟，您是我……是我尊敬的师祖长辈嘛！不一样的！我心里有杆秤！”
“闭嘴！”司马焦抬手，苍白的灵火凝聚成刃，眼看就要劈下！
火麟飞见状，知道不能再刺激他了，赶紧施展身法，留下一句“师祖消消气药膳趁热吃我明天再来看您！”，便狼狈地窜出了主殿，速度快得像一道红色的闪电。
灵火之刃劈在空处，将地面斩出一道深深的焦痕。
司马焦站在殿中，胸口微微起伏，周身的灵火躁动不安，映照着他阴晴不定的脸。
吃醋？
荒谬！
他怎么会因为一个聒噪的、不知所谓的小子，产生如此可笑的情绪？
是因为那小子身上带着别人的气息？是因为看到他与其他人在一处言笑晏晏？是因为……那种被许多人围绕着的、刺眼的“阳光”，并非只属于这座死寂的宫殿？
这种陌生的、失控的感觉，让司马焦感到极度不适，甚至……一丝恐慌。
他闭上眼，强行压下翻腾的灵火和更翻腾的心绪。
必须让那小子……离远点。
而逃出主殿的火麟飞，拍着胸口，心有余悸。
“好家伙，反应这么大……看来真被我说中了？”他挠着红发，一脸困惑，“可是……师祖为啥要吃我那些兄弟的醋？奇了怪了……”
他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最终归结为“师祖脾气古怪，不能用常理度之”。
“算了，明天还是少提兄弟们的事，多哄哄他老人家吧。”火麟飞打定主意，又恢复了乐观，“毕竟，吃醋说明在乎嘛！这是好事！”
他哼着歌，走向自己的偏殿，开始规划明天如何用新的方式“安抚”那位疑似“吃醋”的师祖。
却不知道，主殿之内，那位“吃醋”的师祖，正因他这句“这是好事”，而陷入了更深沉、更复杂的情绪风暴之中。
这场“反向驯服”的博弈，似乎正朝着谁也预料不到的方向，一路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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