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姐站在冰冷的宫道上，仰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任由冰凉的雪花落在脸上，与温热的泪水混在一起。
而殿内，在殿门合上的瞬间，桑宁强撑的坚强瞬间崩塌，她无力地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将脸埋入掌心，压抑许久的痛哭声，终于低低地响了起来。绯云心疼地跪在一旁，却不知该如何安慰。
断尾求生，其痛钻心。
圆姐失魂落魄地回到永和宫，身上仿佛还带着坤宁宫带来的寒意。她脚步虚浮，连春桃上前来接她的斗篷都恍若未觉，径直走到暖榻边坐下，目光怔忪地望着某处。
春桃与秋菊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担忧，却不敢多问，只能悄无声息地奉上热茶，又默默退至一旁。
没过多久，殿外便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敬嫔完颜蔓儿人未至，声先到，带着一贯的爽利：“妹妹，我听说你昨夜就出去了，可是坤宁宫那边出了什么事？”她一边说着，一边掀帘进来，待看到圆姐那魂不守舍的模样，脸上的笑容瞬间敛去，化为了浓浓的忧虑。
她快步走到圆姐身边坐下，握住她冰冷的手，压低声音道：“你这是怎么了？脸色这样难看。可是皇后娘娘……”
圆姐抬起眼，眸中是一片沉重的疲惫，她摇了摇头，声音沙哑：“敬嫔姐姐……有些事，你还是不知道的为好。免得……免得连累了姐姐。”
“妹妹这是在说什么傻话！”敬嫔用力握了握她的手，语气坚定而真诚，“咱们在这宫里相伴这么多年，一同入宫，互相扶持，这份情谊，宫里头多少双眼睛都看在眼里。如今你若真遇上了难处，我岂能装作不知？即便你此刻不说，那些个有心的长舌妇，迟早也会想法子把这风言风语捅到我跟前来，或试探，或挑拨。与其到时候被动，还不如咱们自己关起门来，私下里先商量着，你说呢？”
圆姐看着敬嫔眼中毫不作伪的关切，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稍稍松动了一些。在这冰冷的后宫，能有一个可以稍微交心的盟友，实属不易。她思虑片刻，终究是轻叹一声，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被无尽的无奈淹没：“唉……姐姐，皇后她……糊涂啊……”
她斟酌着语句，拣选那些能说的部分，将昨夜桑宁如何情急之下伤及龙体的事情，隐去了前因纠葛，大致说了一遍。
敬嫔听得眉头越皱越紧，脸上满是震惊与难以置信，她倒吸一口凉气，压低声音惊呼：“娘娘她……她怎会如此糊涂！这……这夫妻之间，敦伦之礼本是天经地义，更是后宫妃嫔求之不得的恩宠幸事，怎么……怎么会严重到了……伤及龙体的地步？”她实在无法理解，皇后为何会对皇帝的临幸抗拒到如此激烈的地步。
圆姐抬手抵住额头，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她闭了闭眼，含糊地解释道：“许是……许是她昨日心神不宁，又或许……饮了些酒，一时昏了头，行为失控了……”她无法说出桑宁心中那关于家族冤屈的根结，只能将原因归咎于表面的失态。
“即便是饮酒，这也太……”敬嫔依旧觉得不可思议，但她更清楚事情的严重性，“这事非同小可！怕是瞒不住的！”
圆姐苦涩地扯了扯嘴角：“皇上本就没想着瞒。今日一早，慈宁宫就派人将皇后传去训话了。”她顿了顿，声音更低，“看那架势，老祖宗是动了真怒。”
敬嫔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这可真是麻烦了！太皇太后亲自过问……那，那咱们眼下，可有什么能帮衬娘娘的地方？总不能眼睁睁看着……”
圆姐摇了摇头，眼中是深深的无力：“她方才已经下了懿旨，说我言语无状，冲撞于她，罚我抄经二十遍，静思己过……非她传召，不得再踏入坤宁宫半步。”她抬起眼，看向敬嫔，声音带着哽咽，“姐姐，她这是把我从这浑水里，硬生生摘出去啊！”
敬嫔瞬间明白了桑宁的用意，心中又是感慨又是酸楚。在这危急关头，皇后宁愿自断臂膀，也要保全安嫔，这份姐妹情深，在这后宫显得尤为珍贵，却也尤为悲壮。
“娘娘她……这是把所有的风险都自己扛了。”敬嫔叹息道，眉头紧锁，“可她把自己摘得这样干净，她自己可如何是好？独自面对皇上和太皇太后的怒火……”
圆姐何尝不担心这一点？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道：“事已至此，她既已划清界限，我若再贸然行动，只怕会更添乱子，辜负她一片苦心。眼下只能先看看皇上的态度了。看看经过太皇太后训诫之后，皇上是会继续追究，还是……冷处理。”
敬嫔点了点头，知道这是目前最稳妥的选择。帝心难测，尤其是在涉及帝王尊严和皇后如此忤逆的行为时，谁也无法预料皇帝会如何裁决。
“那也只好如此了。”敬嫔握住圆姐的手，给予无声的支持，“妹妹你也先别太着急，保重身子要紧。抄经便抄经，正好静心。坤宁宫那边……我虽不便明着去探望，但会让人悄悄留意着动向，一有消息，立刻告诉你。”
圆姐反握住敬嫔的手，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在这寒冷而艰难的时刻，这份盟友之情显得格外珍贵：“谢谢你，敬嫔姐姐。”
“说什么谢不谢的。”敬嫔拍了拍她的手背，“咱们啊，都得稳住了，才能盼着雨过天晴。”
两人又低声商议了几句，敬嫔便起身告辞，让圆姐好好休息。殿内再次恢复了寂静，圆姐独自坐在暖榻上，目光落在窗外依旧阴沉的天空上。
桑宁独自一人被困在那里，而她自己，被妹妹强行推开，除了等待和祈祷，似乎什么也做不了。
这种无力感，比任何明枪暗箭都更让她感到煎熬。她只能拿起笔，一遍遍地抄写那些枯燥的宫规戒条，试图在笔墨间平复内心的惊涛骇浪，也等待着那最终落下的判决。
而永和宫外，关于帝后失和、皇后触怒圣颜的流言，已然如同春末的微风，悄无声息地，开始在后宫的每一个角落蔓延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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