履带运输车的内部充斥着柴油、机油、汗水和某种腌制食物的混合气味，闷热而压抑。引擎的轰鸣震耳欲聋，透过冰冷的金属车壁传来持续的颤抖。夜莺蜷缩在角落一堆捆扎好的货物旁，裹紧那件异味皮毛，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无数在废土上挣扎求生的、不起眼的流浪者之一。
车上除了那个戴防风镜的司机（名叫疤脸，人如其名），还有另外两个人：一个沉默寡言、一直在擦拭手中老式转轮手枪的瘦高个（外号“竹竿”），以及一个看起来相对年轻、眼神里还带着点好奇的男孩（他们叫他“耗子”）。他们对夜莺这个突然出现的搭车者保持着警惕，但并未过多盘问，废土上这种临时搭伙的情况并不罕见，只要不构成明显威胁。
“灰烬堡垒（Ember Keep），”疤脸透过轰鸣声吼道，算是回答了她之前关于目的地的询问，“往南最大的据点之一，贸易联盟的地盘。算你走运，碰上我们返程。”
夜莺点点头，表示明白。灰烬堡垒，她在地图上见过这个名字，一个依托旧世界大型火力发电厂废墟建立起来的、以工业和贸易闻名的据点，比锈链镇大得多，也更有秩序——相对而言。
她闭上眼睛，假装休息，实际却在仔细感受怀中的平板。那短暂的温热感消失后，它再次恢复了冰冷和死寂，仿佛之前的异常真的是幻觉。但她不敢掉以轻心。林风那模糊的警示和老查理最后的提醒，都指向这碎片可能隐藏的危险。
运输车在冰原上颠簸前行了大半天，期间停下来一次，让耗子下去检查履带和补充燃料（一种味道刺鼻的、从某种变异植物中提炼的混合油料）。夜莺借机观察了一下外面，依旧是茫茫雪原，但远处的地平线上，已经能看到一些低矮的、被冰雪部分覆盖的山峦轮廓。
重新上路后不久，耗子凑了过来，递给她一小块硬邦邦的、看起来像压缩苔藓和谷物混合物的口粮。“吃点吧，看你脸色白的。”男孩的声音还带着点未变声的清脆。
夜莺道谢接过，小口啃着。味道很差，粗糙刮喉，但能补充体力。
“你真是探迹客？”耗子好奇地问，“北边……有什么？听说全是冰和怪物。”
“差不多。”夜莺含糊地回答，不想多谈。
“疤脸说北边前几天有大地震，是不是真的？把怪物窝震塌了？”耗子似乎对北边充满兴趣。
地震？是指数据枢纽的自毁吗？消息传得真快，但显然扭曲了。
“可能吧，遇到了几次冰层崩塌。”她依旧避重就轻。
耗子还想再问，被竹竿一个眼神制止了，悻悻地缩了回去。
夜莺乐得清静，继续假寐，脑海中却思绪翻腾。灰烬堡垒，贸易联盟……这里是否有组织的接应点？她该如何联系？直接暴露身份风险太大，尤其是在不清楚平板具体隐患的情况下。也许应该先潜伏下来，观察情况，慢慢寻找机会。
傍晚时分，运输车开始减速。夜莺透过车厢前部一个小窗口望去，心脏微微加快了跳动。
前方，在一片相对开阔的、背靠黑色山峦的谷地中，一片巨大的、灯火通明的建筑群赫然出现在视野的尽头。
那便是灰烬堡垒。
与其说是堡垒，不如说是一个小型的、被粗糙但坚固的高墙环绕起来的工业城市。高墙由巨大的、锈蚀的金属板和混凝土块拼接而成，上面布满了了望塔和探照灯。墙内，高耸的、如同巨人肋骨般的旧电厂冷却塔依然屹立，但其内部显然已经被改造，塔身布满了新建的管道、平台和闪烁的灯光。无数低矮的房屋、工坊和仓库如同藤壶般依附在巨大的工业骨架周围，烟囱林立，喷吐着颜色各异的烟雾，将傍晚的天空染成一片浑浊的橙红。空气中隐约传来金属敲击、蒸汽嘶鸣和人声鼎沸的嘈杂噪音。
一种与北极死寂和锈链镇破败截然不同的、混乱而充满生机的气息扑面而来。
运输车在堡垒巨大的、由齿轮和液压驱动开启的金属大门前接受检查。疤脸似乎和守卫很熟，简单交谈了几句，递过去一小袋东西（可能是瓶盖或者别的硬通货），车辆便被放行，驶入了这座喧闹的钢铁之城。
内部景象更加令人目不暇接。街道狭窄而拥挤，两旁是密密麻麻的棚屋和店铺，各种招牌用荧光涂料或废金属拼凑出粗犷的文字和图案。行人熙熙攘攘，穿着各异，从包裹严实的流浪者到穿着相对体面的商人和工匠。空气中混合着食物、垃圾、金属、燃料和无数人聚集产生的复杂气味。一些小型载具——主要是改装过的摩托车和履带小车——在人群中艰难穿行，鸣笛声（或类似的噪音）不绝于耳。
这里充满了废土上罕见的、一种粗野的活力，但也隐藏着更深的秩序和更复杂的规则。
运输车在一个挂着“联合货栈”标志的巨大仓库院子内停下。
“到了。”疤脸跳下车，对夜莺说，“灰烬堡垒。规矩比外面多，但也比外面活得像个人样。你自己想办法吧。”他显然不打算再管她。
夜莺再次道谢，下了车，瞬间被淹没在堡垒内部喧嚣的声浪和拥挤的人流中。她站在陌生的街道上，感受着四面八方涌来的、混杂着好奇、冷漠、贪婪的各种目光，下意识地紧了紧怀中的平板。
它依旧安静。
但她知道，在这片看似文明的灯火之下，她携带的秘密和潜在的危险，如同暗流，才刚刚开始涌动。她需要找到一个落脚点，需要信息，需要尽快弄清楚如何安全地联系组织，或者……找到其他理解这碎片价值并能应对其风险的人。
她抬头望去，巨大的冷却塔在暮色中投下沉重的阴影，塔身上那些闪烁的灯光，如同无数只窥探的眼睛。
灰烬堡垒，既是希望之地，也可能成为新的囚笼，或是……引爆一切的熔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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