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梧郡的秋日总带着桂花味,混着月骨花的清冽,漫在巷子里像杯温好的蜜酒。
沈砚蹲在院角翻晒月骨花的种子,竹匾里的种子泛着玉色,每颗都带着淡淡的接骨纹路——是苏晚用骨针一点点挑出来的,说这样种下的花,根须能长得更稳。
“张秀才家的小女儿要出嫁了。”苏晚抱着摞布帕从屋里出来,帕子上绣着月骨花,针脚是简化的接骨阵,“她娘来求了包花种,说要种在陪嫁的花盆里,图个‘骨脉安稳’的吉利。”
沈砚抬头时,看见巷口的老槐树上挂着串红绸,绸子末端系着朵干月骨花。
是苍梧郡新起的习俗,婚嫁时要挂这花,说是能护着新人往后的日子,少些磕磕绊绊。
他想起祖母当年的嫁妆里,也有块刻着接骨纹的木梳,只是那时谁也不懂这纹路的意思。
如今那木梳被苏晚收在骨札里,夹在记录“月碎第一痕”的骨片旁,新旧的痕迹挨在一起,倒像段完整的光阴。
“孟铁衣的信到了。”苏晚从骨札里抽出片新骨片,上面是孟铁衣用炭笔写的字,笔画里还带着锤凿的劲儿,“他说骨烬城的孩子们学制骨哨,吹的调子竟是《接魂引》,连城墙上的骨烬火都跟着打拍子。”
沈砚接过骨片,指腹蹭过末尾的小画:三个小人围着朵月骨花, 左边的举着锤,右边的拿着骨针,中间的捧着花,一看便知是他们三人。“他倒还记得我不爱吹笛。”
沈砚笑起来,想起断骨原那支骨笛,如今被挂在李婶家的堂屋,孩子们总抢着吹,调子跑得上天入地。
午后的集市格外热闹。
沈砚推着辆小车,上面摆着月骨花做的药膏、花糖、还有苏晚绣的帕子。
车把上挂着个骨铃,是孟铁衣送的,走起来叮当作响,引着孩子们围着车转。
“沈大哥,这糖真的能让骨头不疼?”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举着铜板,眼睛亮得像碎星湖的水。
她去年摔断过腿,是沈砚用接骨术治好的,如今跑起来比谁都快。
“你试试便知。”沈砚递过块月牙形的花糖,“不过可不能多吃,吃多了牙床会嫌甜的。”
小姑娘咯咯地笑,举着糖往巷尾跑,那里几个孩子正用石子在地上画接骨鱼。
画得歪歪扭扭,却把鱼身上的纹路画得极认真——是守月人教的,说认得这纹,就能看懂天地的筋骨。
苏晚在一旁给老婆婆缠月骨花藤,藤子绕在手腕上像串玉镯。“守月人说,今年北方的冻土都长出月骨花了。”
她指尖缠着银线,把藤子系成个小小的接骨阵,“那些当年被月碎之毒冻裂的土地,如今都能种庄稼了。”
老婆婆摸着腕上的花藤,眼里的皱纹都舒展开:“我那口子要是还在,定要去碎月海看看。
他总说,这辈子见了太多骨头疼的人,就盼着哪天大家都能伸直腰杆走路。”
日落时,收摊的沈砚被群孩子围住。他们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宝贝”:用泥巴捏的接骨阵、用草绳编的月骨花、还有块磨得光滑的石头,说是从断骨原捡的,上面有天然的接骨纹路。
“沈大哥,你看我这阵画得对不对?”最小的孩子举着块木炭,在沈砚手心画了个圈,圈里点着三粒石子,“守月人说,这是最老的接骨阵,三个点代表天、地、人。”
沈砚握着孩子的手,在圈外添了圈花纹:“再加上月骨花的边,就更稳了。”他想起当年在月核旧址,三人合力接骨时,阵纹也是这样,天地人月,缺一不可。
回到家时,院门上挂着个陌生的布包。拆开一看,是包新茶,茶叶罐上贴着张字条,字迹娟秀:“谢月骨花泥,小儿腿疾已愈。——邻县 王记布庄”。
苏晚把茶叶倒进罐里,笑着说:“上个月托守月人带的花种,竟真的传到邻县了。”
她指着骨札上新添的页,上面画着张简易地图,苍梧郡的位置用月骨花标出,旁边已生出几道细线,通向周边的郡县,“再过几年,说不定天下都能闻到这花香。”
夜里,两人坐在灯下整理花种。
竹匾里的种子渐渐堆成小山,沈砚挑出颗最大的,用骨刀在上面刻了个极小的“安”字。“埋在老槐树下吧。”他递给苏晚,“祖母当年总说,树长得稳,家里人就稳。”
苏晚接过种子时,指尖的银线缠了上去,在“安”字周围织成个细小花纹——是她新创的相纹,能引月华入地,“这样来年开花,树影里都能带着安稳气。”
两人提着灯笼往老槐树下走,月光透过叶隙落在地上,像撒了把碎银。
沈砚挖坑时,铁锹碰到底下块硬物,挖出来看,是块半埋的骨片,上面刻着祖母的名字,旁边还有行模糊的小字:“孙儿砚,平安长大”。
是祖母当年埋下的。沈砚突然想起,自己七岁那年摔断胳膊,祖母曾在这树下烧过香,说要请“月神”护着她的孙儿。原来那时她就知道,这树下藏着接骨人的根。
苏晚把那颗刻着“安”的种子放进坑,又撒了把混合着三人气息的土——有沈砚的月髓骨末,有她的相术银线灰,还有孟铁衣托人带来的骨烬城泥土。“这样它就不孤单了。”
埋好种子,两人坐在树下的石凳上,看灯笼的光在地上晃出圈暖黄。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比往日多敲了一下,守月人说这是“月安更”,提醒夜里的行路人,如今的月亮稳当,不用怕黑。
“骨札又长新页了。”苏晚翻开骨札,最新的骨片上,竟自己浮现出幅画:漫山遍野的月骨花里,无数人影在劳作,有的播种,有的绣花,有的教孩子画阵,每个人的骨相里都透着淡淡的月气,却再无半分月碎之毒的痕迹。
沈砚指尖拂过画里的人影,突然明白“月归之境”从不是终点。
那些曾被接好的骨、缝补的天、安抚的魂,都化作了脚下的土、院里的花、孩子手里的石子,在寻常日子里慢慢生长。
就像这颗埋下的种子,不必记得是谁种下的,只需知道,它会带着所有人的期盼,长出新的骨,开出新的花。
灯笼里的烛火轻轻晃了晃,映着两人交握的手。苏晚的指尖缠着银线,沈砚的掌心带着月髓温,骨札在一旁静静躺着,新的骨片还在悄悄生长,像在记录段永远不会结束的故事——
关于月亮如何回到天上,关于碎过的骨头如何长出新肉,关于三个年轻人用血肉作钉、以魂为线,最终让世间懂得:最珍贵的接骨,从不是把碎的拼回去,而是让每个活着的此刻,都能稳稳当当,带着暖,向着光。
夜风掠过老槐树,新埋下的种子在土里轻轻动了动,像在应和这安稳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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