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庇护所“蚁巢”的能源哀歌仍在持续吟唱。主通道的照明系统已降至最低功率,冰冷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针扎般的刺痛和金属锈蚀的味道。能源配给制的残酷性日益显现,生活区传来的不再是压抑的低语,而是间歇性的、因争夺一点点热能或食物而引发的尖锐争吵和冲突,这些声音透过厚重的隔离门传来,变得模糊却更加令人心悸。巴顿领导的安保部队巡逻的频率明显增加,沉重的脚步声和液压增强义肢运转的独特嗡鸣,如同敲打在所有居民心头的警钟,提醒着他们秩序正如同温度一样在缓慢却不可逆转地崩坏。
在这片令人窒息的绝望中,技术官凯拉却感受到一种截然不同的、近乎灼热的兴奋。她独自坐在个人实验室内,四周是闪烁的仪器和堆叠的数据板,空气中臭氧与热交换器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她的目光紧盯着面前全息屏幕上展示的三条能量曲线——阿灼的赤红狂暴、金属块的幽蓝秩序、古老日志中“守护者”的理想化模板——它们在普朗克尺度的拓扑结构上惊人地重合着。这个发现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她作为科学家探索终极真相的渴望,也点燃了拯救庇护所的一线希望。然而,这希望之路,却需要踏上绝对的禁忌之地。
她调出庇护所的立体结构图,目光落在那个标注着“地质结构不稳定,已永久封闭”的黑暗区域——禁闭层。官方记录中,那里是建造初期遭遇不可控岩层活动后放弃的废墟。但她破译的零碎日志却暗示,那里是为了“隔离”和“封存”某个极其重要又极其危险的东西而建立的。结合阿灼的共鸣反应和能量同源性分析,真相几乎呼之欲出。
“必须下去……”凯拉喃喃自语,指尖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但如何下去?禁闭层的入口由厚重的复合合金闸门封锁,由主控室直接控制,并且连接着最高级别的安全警报系统。任何未经授权的开启尝试都会立即触发警报,巴顿的人会在三分钟内赶到。更不用说,沃伦所长绝不会批准这种基于推测的、极端危险的探索。
唯一的可能,就是一次完美的、无声的潜入。而这需要周密的计划、技术上的诡计,以及一个能应对下方未知能量风险的“钥匙”。
她需要阿灼。不仅仅是作为盟友,更是作为计划的核心执行者。
通过隐蔽的通讯频道(利用维护系统的冗余带宽搭建),一条加密信息被发送到了阿灼的个人终端上。内容极其简略,只有一个时间、一组复杂的管道区坐标代码,以及一个代表“静默”的符号。
阿灼在自己的舱室里收到了信息。冰冷的空气让他呼出的气息凝成白雾,指尖无意识地萦绕着一缕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赤红光丝。自从与凯拉达成那脆弱的同盟后,他内心的恐惧并未减少,但一种强烈的、想要弄清楚自身命运和那下方呼唤真相的决心压倒了恐惧。他反复浏览着凯拉发送过来的、那些源自古老日志的能量引导模式,尝试着模仿、练习。过程依旧艰难且充满不确定性,但他能感觉到,自己对那狂暴力量的掌控,确实有了一丝微弱的、却真实不虚的进步。
看到讯息,他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计划即将开始。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内心的波澜,将数据板上所有关于能量引导的痕迹彻底删除,然后站起身,裹紧了单薄的保温服,悄无声息地滑出了舱门。
他避开主通道,选择了一条鲜为人知的、布满老旧管道和冷凝水的维护通道。凯拉给出的坐标引导着他在这钢铁迷宫的深处穿行。四周越来越安静,只有远处“心脏”传来的、持续不断的痛苦呻吟和管道内液体流动的汩汩声。冰冷的金属壁面触碰着他的皮肤,寒意刺骨。
最终,他在一条死胡同的尽头停了下来。面前是一面看起来毫无特色的金属壁,但旁边有一个几乎被锈迹覆盖的检修面板。按照讯息指示,他找到了一个特定的螺栓,用力拧动三圈,再反向拧回一圈。
咔哒。
一声轻微的机括声响,旁边一块看似整体的壁板悄然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缝隙。里面透出微弱的光线和一股更冰冷的、带着陈年灰尘的空气。
阿灼没有丝毫犹豫,侧身钻了进去。
壁板在他身后无声合拢。他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极其狭小的空间,像是一个被遗忘的早期建设期的设备间。房间里只有一张金属工作台,两把简陋的折叠椅,以及一台正在微弱运行的小型环境维持器,勉强驱散着一点寒意。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和尘埃的味道。凯拉已经等在那里,她站在工作台前,台上摊开着几张数据板和一台正在投影出复杂结构图的小型全息仪。
“你很准时。”凯拉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寒暄的表情,直接进入正题,“我们时间有限,巴顿的巡逻队虽然很少深入这个区域,但并非绝对安全。”
阿灼点了点头,目光落在那些复杂的结构图上。“这就是计划?”
“这是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如何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打开通往禁闭层的大门。”凯拉的手指在全息图像上划过,放大展示了那扇巨大的复合合金闸门及其周围错综复杂的控制系统。“闸门由主控室直接锁定,物理结构极其坚固。强行破坏不可能,且会立刻触发警报。它的控制系统独立且冗余,有三重独立电源和加密指令链。”
阿灼皱起了眉头,这听起来几乎无解。
“但是,”凯拉话锋一转,眼中闪烁着技术专家特有的自信光芒,“任何系统都有其弱点。禁闭层的封锁是最高级别,意味着它的状态监控拥有最高优先级。反而成了我们的机会。”
她调出另一组数据:“庇护所的能源极度紧张,沃伦批准了我提出的‘周期性系统自检节能方案’。这个方案允许非核心区域在特定短暂时段内,以极低功耗运行,并进行快速自检,以节省能源。我利用权限,将禁闭层闸门控制系统的一部分监控模块,也纳入了这个自检列表。”
阿灼似乎明白了一点:“自检的时候,警报会暂时关闭?”
“不完全是‘关闭’,是进入一种‘延迟响应’状态。”凯拉精确地纠正道,“自检开始时,主控室会收到一条例行通知,表明相关模块进入短暂(通常持续127秒)的自检窗口。在此期间,该模块负责的区域,其低级状态警报会被暂时挂起,只有最高级别的、直接威胁庇护所整体安全的警报才会触发。而闸门的非授权开启,在系统定义里,属于‘区域安全警报’,优先级低于‘核心熔毁’或‘外壳破裂’这类全局警报。”
她看向阿灼,目光锐利:“这意味着,如果我们能在我制造的这个127秒窗口内,完成闸门的开启和进入,并且确保不触发其他更高级别的警报(比如暴力破坏触发结构完整性警报),那么理论上,主控室只会看到一条‘闸门控制系统模块自检完成’的普通日志。”
阿灼消化着这个信息:“127秒……你能精确控制这个时间窗口吗?”
“可以。”凯拉肯定地回答,“自检指令由我负责的子系统下发。我可以将时间精准地对接到巴顿巡逻队交换班的一个特定空隙期,那个时间段该区域的巡逻密度最低。这是我们能制造的最佳时机。”
“那么,怎么打开门?”阿灼问到了最关键的问题,“即使警报不响,那门本身也是锁死的。”
凯拉切换全息图像,展示出门禁控制系统的内部结构。“常规的电子指令破解不可能,它的加密是物理隔绝的。但我们有它没有预料到的东西。”她指了指阿灼,“以及这个。”她又从工作台下拿出一个金属箱,打开后,里面正是那块散发着幽蓝微光的奇异金属块。
“闸门的机械锁死装置,最终依赖于一组高强度的能量场束缚锁。正常情况下,需要主控室特定的能量密钥序列才能解除。”凯拉解释道,“但我分析了它的能量签名,发现它与这块金属,以及你的能量,存在某种底层共性。”
她将金属块小心地连接到一个复杂的、自制的接口设备上,设备另一端则是几根带着探针的数据线。“我的计划是,利用这块金属作为‘共鸣器’和‘能量桥梁’。我会将它接入闸门控制系统的外部诊断接口——这个接口本来用于紧急维护,通常处于物理断开状态,我可以手动连接。”
“接入后,我需要你。”凯拉的目光牢牢锁定阿灼,“你需要将你的能量,通过这块金属,注入系统。不是狂暴的冲击,而是精确的、模仿古老日志中那种‘守护者’能量特征的频率进行共鸣。理论上,这应该能‘欺骗’或者‘覆盖’那套能量束缚锁的验证机制,让它误以为是更高级别的权限指令要求开启。”
阿灼的瞳孔微微收缩。这个计划大胆到近乎疯狂。要他主动将那股难以控制的力量,注入庇护所最敏感的控制系统之一?
“这太危险了……”阿灼声音干涩,“如果我失控……或者能量频率不对……”
“我知道风险。”凯拉坦然承认,没有丝毫回避,“如果失败,最好的情况是没有任何反应,我们错过窗口。最坏的情况,是你的能量与系统发生剧烈冲突,可能引发不可预知的能量反馈,甚至可能损坏‘心脏’本就脆弱的网络。或者,触发我们未知的、更高等级的安全协议。”
她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更加严肃:“但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阿灼。常规手段已经无法挽救‘蚁巢’。下面的东西,无论是‘守护者’还是别的什么,可能是我们唯一的希望。而你是唯一能与之建立连接的人。”
工作台上的微弱光芒映照着两人凝重的脸庞。狭小的空间里,只有环境维持器低沉的嗡鸣和阿灼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进入之后呢?”阿灼沉默良久,再次开口,“下面有什么?我们怎么应对?”
“未知。”凯拉的回答简单而冷酷,“日志残缺不全。只知道那里封存着某个拥有巨大能量、能产生负熵效应、但早期建造者认为无法控制的东西。我的仪器会尽量探测环境数据和能量流动。而你……”她看着阿灼,“你是我们的向导和钥匙。依靠你的感应,依靠你与它的共鸣。如果它真的在‘呼唤’你,那么进入之后,你应该能感觉到方向的指引。”
她从工作台下又取出两个小巧的装备:“这是两个短距离、高强度屏蔽的通讯器,理论上能抵抗一定程度的能量干扰。这是我们 inside 唯一的联系纽带。还有这个——”她递给阿灼一个手环状的设备,“简易环境与能量场探测器,如果读数超过红色阈值,立刻撤退,说明环境极度危险或不稳定。”
计划已经清晰,尽管每一步都踩着悬崖边缘。
凯拉看着阿灼,眼神复杂:“现在,我需要你的最终确认,阿灼。一旦开始,就没有回头路了。你害怕吗?”
阿灼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那双曾经只会维修管道、如今却蕴藏着毁灭与拯救两种可能性的手。他想起了生活区里那些冻得瑟瑟发抖的孩子,想起了“心脏”垂死的呻吟,更想起了那直接响彻在他意识深处的、微弱而执着的共鸣与求助……
他抬起头,眼中虽然仍有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然。
“我不怕。”他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告诉我具体的时间点和接入点的详细位置。”
凯拉眼中闪过一丝如释重负和赞赏的光芒。她迅速将数据板上的详细信息同步给阿灼:“时间定在明日,能源自检周期开始后的第4个时段,具体时间是……”
两人在这间被遗忘的密室里,详细推演着每一个步骤,每一种可能出现的意外及应对方案。凯拉的技术冷静与阿灼逐渐增长的决心交织在一起,一个看似不可能完成的潜入计划,逐渐变得清晰和具体起来。
当他们最终敲定所有细节后,室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记住,”凯拉最后叮嘱道,“一旦进入禁闭层,我们所知的一切规则都可能失效。信任你的直觉,也……尽量相信我。”
阿灼郑重地点了点头。
秘密会议结束,阿灼率先悄无声息地离开,身影迅速消失在昏暗复杂的管道网络之中。凯拉则留在原地,仔细地清除掉所有他们来过的痕迹,然后才收起所有设备,关闭全息仪。
工作台的光芒熄灭,密室重新陷入一片黑暗,只有那台小型环境维持器还在不知疲倦地低声嗡鸣,仿佛在为一个即将开始的、将改变“蚁巢”命运的秘密行动,奏响低沉的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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