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山市城南古街,那栋饱经风霜的青砖骑楼前,《寻找消失的声音》节目组一行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立在紧闭的大门外。
导演刘伟脸上那副精心准备的、混合着恭敬与期待的笑容,彻底凝固,继而碎裂,只剩下满满的尴尬与无措。
他方才那番情真意切、自以为能打动人的自我介绍和请求,只换来了门内一声炸雷般的“滚蛋!”以及后续毫不留情的驱赶。
如此干脆的吃了个结结实实、无比清脆的闭门羹,实在是让他在节目组所有人的面前,狠狠的落了一次面子呢!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叫他眼下还得求大佬出手帮忙呢!
而站在他身旁,明白了事情所有来龙去脉的齐磊,此刻脸上的表情可谓是精彩纷呈。
他想笑,因为眼前这幕实在太过荒诞——兴师动众要来拜访的“传统武术界泰斗”、“大佬”,竟然就是自家那位脾气又倔又硬的老爷子;
同时,他又好想哭,因为这“大佬”偏偏是他家的,而眼下这尴尬的局面,还得他来想办法化解才行。
“得,果然……大佬是我家的呀!~” 齐磊在心底无奈地哀叹一声,嘴角抽搐了一下:“这算什么事呀都!”
眼看着节目组一行人像一群被雨淋湿的鹌鹑,傻站在门口进退两难,周围已经有好奇的街坊邻居开始探头探脑了。
齐磊心里又想到:自家在这古街一带本就是名人,今天这么一群扛着器材、明显是电视台的人堵在门口却吃了闭门羹,要是被有心人拍到发到网上,指不定会被那些看他不顺眼的黑子怎么编排呢!什么“齐磊耍大牌,节目组被拒之门外”,什么“家族傲慢,看不起节目组”之类的黑通稿,怕是立刻就会满天飞。
想到这里,齐磊便当场决定不能再袖手旁观了。
只见他在刘伟以及所有节目组成员诧异、疑惑的目光中,径直走上前去,没有像刘伟那样客气地叩门,而是直接“砰砰”拍了两下,然后用一口地道的浮山粤语,朝门内大声喊道:
“叔!系我,磊仔啊!我番黎啦!开下门啊!”(叔!是我,磊崽!我回来了!开下门啊!)
这声呼喊,如同带着某种特殊的魔力。
下一秒,在节目组众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那扇对刘伟紧闭的、仿佛坚不可摧的木门,竟“吱呀”一声,被人从里面迅速拉开了!
一位穿着练功服、面相精悍的中年汉子探出头来,正是刚才吼“滚蛋”的那位师叔。他看到齐磊,严肃的脸上瞬间冰雪消融,露出了惊喜的笑容:“哎呦!真系(真是)阿磊你啊!听到声好似(好像)!快滴入黎(快点进来)!企系门口做乜嘢(站在门口干什么)!”
这前后反差极大的待遇,让整个节目组,包括经纪人苏晴和齐磊工作室的小伙伴们,全都震惊得张大了嘴巴,脑子里疯狂刷过一连串的问号和感叹号。
我去?!什么情况?!
叔?!
齐磊叫他叔?!
这栋楼……齐家武舞堂……齐磊……齐?!
不会吧!不会吧?!难道……?!
一个惊人的猜想在所有人心中浮现。
而齐磊回过头,对着尚在石化中的刘伟等人,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承认道:“那个……刘导,各位,这里就是我家。你们要找的那位齐老爷子……是我爷爷。”
“……”
“我艹”
“嘶~~~”
尽管已经猜到了七八分,但亲耳听到齐磊证实,所有人还是感觉到一种仿佛被命运戏弄了的、满满的荒唐感,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缘分巧妙到了极点的震撼!
不过,不管过程多么戏剧性,节目组一行人总算是“因祸得福”,托齐磊的福,第一次踏入了这栋充满传奇色彩的老骑楼。
……
过了一会,在老骑楼内一楼宽敞的练武堂里,一位精神矍铄、白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的老者,正端坐在太师椅上,慢悠悠地品着茶。
他身形并不魁梧,但腰板挺直,眼神开阖间精光内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度。
正是齐家真正的定海神针——齐云山老爷子。
刘伟再次鼓起勇气,在齐磊眼神的鼓励下,上前恭敬地重复了他的请求。
这一次,他学乖了,不再空谈节目效果,而是巧妙地将“央妈”的大旗扯了出来,言辞恳切地强调这档节目是为了给民间非遗技艺发声,是为了记录和传承那些濒临消失的传统文化瑰宝,意义重大,希望老爷子能以大局为重,破例出手一次。
齐老爷子安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直到刘伟说完,他才放下茶杯,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最终落在刘伟脸上,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后生仔,你的心意,我老头子领了。央妈的招牌,我也信得过。”
老爷子的这句话听得导演刘伟心里闪过一丝笑意,但不多!
因为他知道如果事情真那么简单,也就不至于自己耗费了大半年时间,多次过来探访老爷子,却始终不得所愿了!
果不其然,齐老爷子话锋一转:“但是,我齐家祖上传下来的这点东西,讲究的是个‘传承有序’,是‘心法意会’,不是用来在电视上博人眼球的把式。这些年,打着各种旗号来找我‘合作’的人,不少。一开始,我也以为他们是真心为传统好,配合过几次。结果呢?”老爷子冷哼一声,“无一例外,最后都变成了圈钱割韭菜的噱头!把我齐家的名头,当成他们赚钱的招牌!”
他摆了摆手,语气斩钉截铁:“所以,你们还是请回吧。这事,没得谈。”
刘伟还想再争取,齐磊却悄悄拉住了他,对他摇了摇头。
他看得出,爷爷这次是铁了心,再说下去,恐怕真要惹老爷子动怒了。
于是,齐磊让满怀失望的刘伟带着节目组先回去,从长计议,而自己却继续留了下来。
到了晚上,吃过一顿气氛略显沉默的家常饭后,齐磊拎起一套精致的功夫茶具,信步走上了顶楼天台。
南方的初冬夜晚,空气带着微微的凉意,但并不刺骨。
天台上视野开阔,能望见古街星星点点的灯火和远处模糊的城市光影。
老爷子果然在这里,他躺在一张老旧的藤椅里,身上盖着薄毯,仰头望着稀疏的星空。
而在老爷子藤椅旁边,果然如齐磊所料,放着一个烧得正旺的小炭炉。
橘红色的火苗跳跃着,不仅驱散了周围的寒意,炉子上座着一把古朴的铜壶,壶嘴里正冒出丝丝缕缕的白气。
炭炉边上,还煨着几个红薯、橘子和花生,散发出诱人的焦香。
这是齐家老爷子冬天最喜欢的消遣——围炉煮茶,烤点零嘴。
齐磊没有说话,默默地搬来个小马扎,坐在炭炉旁。
他等铜壶里的水“咕嘟咕嘟”烧开后,熟练地烫壶、温杯、置茶、高冲、低泡、分茶……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充满了韵律感。
一番功夫之后,最终他才将一盏橙黄透亮、热气腾腾的功夫茶,恭敬地双手奉到老爷子面前。
“爷爷,喝茶。”
老爷子接过茶杯,凑到鼻尖闻了闻茶香,又瞥了齐磊一眼,眼神深邃,似乎看穿了他有话要说。
齐磊自己也斟了一杯,陪着老爷子慢慢啜饮着。
茶香氤氲,炭火噼啪,夜色宁静。
过了好一会儿,齐磊才望着跳动的火苗,缓缓开口,语气平和,不带任何质问或劝说的意味
“爷爷,晚上刘导他们的事……您别往心里去。我就是有点好奇,为什么您对上电视这事,这么……抵触?按理说,能让更多人看到咱们的传统武术,不也是好事一桩吗?”
老爷子沉默了片刻,将杯中茶一饮而尽,长叹了一声。这声叹息里,包含了太多的无奈和过往。
“磊仔啊,不是爷爷顽固,也不是不想让好东西传出去。”老爷子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有些苍凉:“一来,祖上有训,核心的东西,非嫡传弟子,不得轻示于人。这是规矩,是老祖宗定下的,怕所传非人,惹出祸端。”
他顿了顿,指了指脚下的天台,语气带着些许自嘲和疲惫:“二来……就像我白天说的,爷爷我啊,是真心寒了。前几年,什么‘文化协会’、‘非遗保护中心’、还有那些大大小小的电视台、制作公司,来找我的人踏破了门槛。个个说得天花乱坠,什么弘扬国粹、什么记录经典……我信了,也配合了。又是表演,又是讲解,累得够呛。”
“可结果呢?”老爷子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压抑的怒气,“节目播出来,剪得七零八落,只留下些花哨的打斗场面,核心的道理一点没说!更有甚者,直接拿着我齐家的名头出去招摇撞骗,开班收费,卖假药!把我齐云山当成他们敛财的工具!”
他重重地拍了一下藤椅的扶手,“从那以后,我就明白了,这些人,没几个是真心为传统着想的!他们看中的,不过是我这点虚名,和所谓‘神秘’的古武绝技能带来的流量和钞票!”
听到这里,齐磊彻底明白了爷爷心中的芥蒂所在。
那不是简单的守旧,而是被一次次利用和欺骗后,筑起的一道自我保护的高墙。
他感同身受地点了点头,想起了自己在娱乐圈遇到的那些是是非非。
“爷爷,我懂了。”齐磊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他拿起火钳,轻轻拨弄了一下炭火,又给爷爷续上一杯热茶,“不说这个了。您尝尝这烤红薯,应该差不多了。”他夹起一个烤得焦香流蜜的红薯,小心地剥开皮,递给爷爷。
然后,他开始轻声讲起自己回国后在东海市艺术学院当老师的趣事,讲那些充满活力的学生,讲他编排的舞蹈,讲他如何机缘巧合接触音乐,甚至略带羞涩地提到了和苏觅音的合作……
老爷子静静地听着,脸上的线条渐渐柔和下来,偶尔还会问上一两句。初冬的夜色下,一老一少,围坐在温暖的炭火旁,就着茶香和烤红薯的甜香,聊着家常,分享着彼此的生活。那扇因外界纷扰而紧闭的心门,似乎在这温馨的祖孙夜话中,悄然打开了一丝缝隙。
至于节目拍摄的事情,此刻反而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有些心结,需要的是理解和时间,而非急功近利的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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