函谷关的粮仓,臭气熏天。
胡亥的咆哮声,几乎要掀翻房顶。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
他一脚踹在那个倒霉的守备官吏心窝上,对方闷哼一声,蜷缩得像只虾米。
“人呢!跑掉的仓官呢!给本公子找回来!我要把他们剁碎了喂狗!”
李由站在一旁,心已经沉到了谷底。
找回来?
信上都说了,远走高飞,这鸟不拉屎的函谷关,往哪儿找去。
“公子,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
李由的声音沙哑,带着一股绝望。
“当务之急,是这批粮食怎么办?北疆三十万大军,等着这批粮草过冬!”
“怎么办?我tm怎么知道怎么办!”
胡亥一把揪住李由的衣领,通红的眼睛里满是疯狂。
“你是副使!你想办法!你不是自诩能干吗?你想啊!”
李由被他喷了一脸的酒气,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想办法?
这可是足足十万石粮食,不是十担,不是一百担。
就算把整个函谷关附近的存粮都搜刮干净,也凑不出这个数目的零头。
更何况,时间根本来不及了。
“公子,我们必须立刻上报父皇,请求从其他郡县紧急调粮!”
李由挣开他的手,这是唯一的办法。
“上报?”
胡亥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叫起来。
“你疯了!这才第一站!就出了这么大的篓子,你让我怎么跟父皇说?”
“我这差事还想不想要了?我的太子之位还想不想要了?”
李由怔怔地看着他。
都到这个时候了,他想的居然还是自己的太子之位。
这个人,已经没救了。
“那公子的意思是?”
李由的声音,冷得像冰。
“瞒下来!”
胡亥咬牙切齿地说道。
“把这批烂粮食,掺在好粮食里,一起送过去!”
“反正路途遥远,送到北疆,那些大头兵也吃不出来!”
李由如遭雷击,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把霉变腐烂的粮食送给前线将士?
这是要动摇国本啊!
“公子三思!”
李由“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军心,是大秦的根基!若因此事导致军心动荡,你我,万死难辞其咎!”
“滚!”
胡亥一脚将他踢开。
“本公子才是主使!我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来人!把粮仓封了!谁敢泄露半个字,杀无赦!”
他环视一圈,那些瑟瑟发抖的官吏和亲卫,没一个敢和他对视。
“还有你,李由。”
胡亥指着他的鼻子,一字一顿。
“你要是敢坏了本公子的好事,我保证,你们陇西李氏,鸡犬不留!”
说完,他拂袖而去,回自己的行辕继续喝酒听曲去了。
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小插曲。
李由跪在冰冷的地上,看着那扇被重新关上的粮仓大门。
门缝里,依旧飘散出令人作呕的腐败气息。
他笑了。
笑得比哭还难看。
……
咸阳,武成侯府。
书房里,熏香袅袅。
白怀月正在练字,写的是一个“杀”字,笔走龙蛇,锋芒毕露。
阴嫚在一旁为他研墨,动作轻柔。
“北疆的风,应该已经吹到函谷关了。”
白怀-月头也没抬,淡淡地问了一句。
“何止是吹到了。”
阴嫚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笑意。
“简直是把房顶都给掀了。”
她将一份刚刚送来的密报,放在桌上。
白怀月放下笔,拿起密报。
上面的内容,比他预想的,还要精彩。
“掺在好粮食里送过去?”
白怀月挑了挑眉。
“我这位十八弟,脑回路果然清奇,真是个人才。”
“他这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阴嫚评价道。
“不,他这是在帮我。”
白怀-月将密报递给阴嫚。
“把这份东西,原封不动,想办法让御史台的冯去疾看到。”
“记住,要让他觉得,这是他自己‘查’到的。”
阴嫚接过密报,心领神会。
冯去疾,御史大夫,出了名的铁面无私,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
让他来点这把火,最合适不过了。
“夫君,你这一招,叫什么?”
阴嫚忍不住问。
白怀月想了想,拿起毛笔,在宣纸上写下四个字。
借刀杀人。
……
咸阳宫,麒麟殿。
秦始皇正在批阅奏折。
赵高死后,他把很多事情都重新抓回了自己手里,每日都要忙到深夜。
一个内侍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将一卷密封的竹简,放在了皇帝的案头。
这是影密卫的专线急报。
秦始皇放下朱笔,解开封泥,展开竹简。
殿内很安静,只听得到竹简展开时,那细微的“沙沙”声。
随着他的阅读,那“沙沙”声,停了。
整个大殿的温度,好像都降了下来。
批阅奏折的内侍,手一抖,一滴墨汁掉在了地上。
他不敢抬头,只是把自己的身体,缩得更小了一些。
许久。
秦始皇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说一个字。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像一尊石化的雕像。
但那股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无形的压力,却让整个麒麟殿的空气,都凝固了。
“去。”
皇帝的声音响起,很轻,很平静。
“把丞相李斯,给朕叫来。”
……
半个时辰后,李斯连滚带爬地跑进了麒麟殿。
他来的时候,皇帝正在用一把小刀,修剪一盆君子兰的枯叶。
动作专注而优雅。
“臣,李斯,参见陛下。”
李斯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
“李斯啊。”
秦始皇没有看他,依旧专注于手里的活。
“你说,我大秦的粮仓里,会不会有耗子?”
李斯的心,咯噔一下。
“回…回陛下,粮仓重地,防卫森严,应当…不会有。”
“是吗?”
秦始皇剪下一片枯叶,放在手心。
“可我听说,有些耗子,不止偷粮食。”
“它们还学会了里应外合,把好粮食换成烂粮食,再把烂粮食,送给我大秦的将士们吃。”
“你说,这种耗子,该怎么处置?”
“咔嚓。”
秦始皇手中的小刀,将那片枯叶,剪成了两段。
李斯的身体,筛糠一样抖了起来。
他听懂了。
皇帝什么都知道了。
“此…此等硕鼠,当…当诛九族!”
李斯用尽全身力气,从喉咙里挤出这句话。
“说得好。”
秦始皇终于转过头,看着他。
那是一双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睛,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胡亥,是你推荐的吧?”
“轰!”
李斯只觉得脑子里炸开一个响雷,整个人都瘫软了下去。
他趴在地上,额头死死地抵着冰冷的金砖。
“臣…臣有罪!臣瞎了眼!臣该死!”
他什么都不敢辩解,只能疯狂地磕头。
“砰、砰、砰。”
额头与地面的撞击声,在死寂的大殿里,异常清晰。
秦始皇没有叫他停下。
他就那么看着,看着曾经位极人臣的丞相,像一条狗一样,在自己面前摇尾乞怜。
直到李斯的额头,磕出了血。
“行了。”
皇帝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朕,再给你一个机会。”
“传朕旨意,命御史大夫冯去疾,彻查北疆军需一案。”
“凡有涉案者,不论职位高低,不论皇亲国戚。”
“一律,严惩不贷!”
“还有。”
秦始皇站起身,走到李斯面前,弯下腰,声音低得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告诉胡亥。”
“游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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