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我回来了。”
江寒的声音如常，将早餐放在堂屋的方桌上，仿佛刚才树后的窥视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
苏玉梅从藤椅上起身，看到儿子安然回来，脸上露出笑容：“回来就好。外面热闹吗？”
“挺热闹的，老街巷的生活气很足。”
江寒一边摆放碗筷，一边状似无意地说道，“对了妈，我看巷子口那棵香樟树长得真好，有些年头了吧？”
“是啊，”
苏玉梅随口应道，目光却有些飘远，似乎在回忆着什么，“苏杭这样的老树很多…以前，苏家老宅的后院里，也有几棵很大的银杏树，秋天的时候，金黄的叶子落满一地，踩上去沙沙响…”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眼神里浮起一层朦胧的雾气，那些尘封多年的记忆碎片，似乎随着儿子的归来和这熟悉的江南气息，一点点被唤醒。
那个曾经承载着她少女时代欢笑与憧憬，也最终埋葬了她所有幸福的地方…苏家祖宅。
江寒敏锐地捕捉到了母亲情绪的变化和话语里提及的关键词——苏家祖宅。
他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给母亲夹了一个温热的素菜包子，耐心等待着。
苏玉梅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积攒勇气。
终于，她抬起头，看向江寒，眼神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有怀念，有哀伤，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坚定。
“寒儿，”
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落在安静的堂屋里，“明天…明天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江寒放下筷子，目光温和而专注地看着母亲：“妈，您想去哪儿，我都陪您去。”
“去…苏家的老宅看看。”
苏玉梅深吸一口气，说出了这个压在心底多年的名字，“还有…你父亲的墓。”
堂屋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窗外的阳光透过雕花的木格窗棂斜射进来，在青砖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无声飞舞。
父亲。
这个陌生又沉重的称呼，第一次如此清晰地从母亲口中说出，指向一个早已化为黄土的、模糊的形象。
江寒的心湖像是被投入了一块巨石，骤然掀起了滔天的波澜！无数疑问和压抑多年的复杂情感瞬间冲上心头。
那个给予了他生命，却在他尚未记事时就撒手人寰的男人；
那个让母亲半生凄苦、郁郁寡欢的男人；
那个在母亲和苏家决裂的惨烈故事里，扮演着关键角色却又面目模糊的男人…
他的墓，就在苏杭？在苏家的势力范围内？
苏玉梅看着儿子骤然深沉下去的眼眸和微微绷紧的下颌线，知道这个消息对他冲击有多大。
她伸出手，轻轻覆盖在江寒放在桌面的手背上，那只手修长有力，骨节分明，此刻却有些冰凉。
“寒儿，”
苏玉梅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更多的是一种历经沧桑后的平静，“有些事，妈以前觉得你还小，承受不了，也怕连累你，所以一直瞒着，不敢提。
但现在…你长大了，有了本事，妈也看开了很多。
苏家…林家…那些恩怨纠葛，妈不想你再卷进去。可是…”
她顿了顿，目光越过江寒，望向窗外那方小小的、被老槐树荫庇着的天空，仿佛在凝视着遥远的过去。
“可是，你身上流着他的血。
他…他毕竟是你父亲。
他走得早，没能看你一眼，也没能抱抱你…
妈心里，总觉得亏欠了你，也亏欠了他。
这些年，妈一直不敢回来，不敢去他坟前看一眼，是懦弱，也是害怕…
怕触景生情，更怕…怕苏家的人…”
提到“苏家”二字时，她的指尖微微颤抖了一下。
“现在，妈想通了。
总躲着不是办法。
你父亲他…一个人在那里，太孤单了。
妈想带你去看看他，告诉他，我们的儿子长大了，长得很好，很有出息…
也算了了妈一桩压在心底二十多年的心事。”
苏玉梅的眼泪终于无声地滑落，滴在江寒的手背上，带着滚烫的温度。
江寒反手紧紧握住母亲冰凉颤抖的手，一股温润平和的乙木真元缓缓渡了过去，安抚着她激动的情绪。
他沉默着，消化着这突如其来的信息。祭拜生父，这本是人之常情，但发生在他们母子身上，发生在苏杭这个敏感之地，却显得格外沉重和凶险。
“妈，”
江寒的声音低沉而稳定，“我陪您去。无论去哪儿，我都陪您去。”
他的目光坚定，没有丝毫犹豫。
这不仅是对母亲的承诺，也是他内心深处对那个素未谋面的父亲，一种复杂难言的责任感。
更重要的是，苏家祖宅…
父亲的墓地…这些地方，或许不仅仅是情感的寄托，更可能隐藏着当年那场剧变的线索，甚至与他自身的某些隐秘息息相关！
药老留下的谜团，母亲的旧伤，苏家的敌意，林家的阴谋…这些碎片，或许能在那个地方找到拼合的契机。
“好…好…”
苏玉梅连说了两个好字，泪水流得更凶，脸上却露出了释然的笑容，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她擦了擦眼泪，忽然想起什么，起身道：“寒儿，你等等，妈有东西给你看。”
她走进里间卧室，很快，捧着一个用旧蓝印花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布包走了出来。
布包看上去有些年头了，边缘磨损得厉害，颜色也洗得发白。
苏玉梅小心翼翼地将布包放在桌上，一层层解开。
里面露出的，是一本边缘已经卷曲泛黄的旧相册。
她颤抖着手，翻开了相册的第一页。
照片是黑白的，带着浓重的岁月痕迹。
背景是典型的江南园林一角，假山玲珑，亭台半掩。
照片正中，一个穿着素雅旗袍的年轻女子亭亭玉立，眉眼温婉，笑容羞涩而明媚，依稀能看出苏玉梅年轻时的绝代风华。
她身边，站着一个穿着笔挺中山装的年轻男子。
男子身材高大挺拔，面容英俊，眉宇间透着一股书卷气的儒雅，但眼神却异常清亮锐利，嘴角噙着一抹温和的笑意。
他的一只手，轻轻搭在苏玉梅的肩头，姿态自然而亲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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