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知年月，伊比利亚海岸。
灰色的沙滩与灰色的天空相接，云团延伸到远方的地平线上，变得一片乌黑。
海浪一次次涌上沙滩，撞向巨大的白骨群。
一个黎博利族的小男孩在那些骨架下穿行。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腥臭味，但他对此习以为常。
骨架上吊着一些风干的肉块，那正是他想要的东西。
小男孩熟练地攀上骨架，用力扯下一块干肉，塞进嘴里咀嚼着，又顺手将几块塞进口袋，然后继续向前。
前方，一艘巨大的破烂梭形物体斜插在沙地中，大半截已被流沙吞没。
小男孩记得镇子上的传教士说过，那是阿戈尔人制造的怪物，是他们的敌人。
里面似乎传来粗重的呼吸声。他好奇地凑近，船舱里的景象却让他吓了一大跳
一个身穿教会长袍的男人蜷缩在阴影里，胸口处一片血肉模糊，紫红色的血结成了痂。
“嘘，孩子。我没事。”男人察觉到动静，抬起脸，艰难地朝男孩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你……你是教会的人吗？”
“对，有人还在追我。”男人喘着气，“帮我一个小忙，不要把他们引过来，好吗？”
就在这时，不远处响起了一阵促的马蹄声。男孩一个激灵，迅速钻到附近一块巨大的岩石后面。
海边怎么会有马？他记得只有商人来镇上时才会带着这种动物，也可能是驼兽。但商队，已经十多年没来过了。
他小心地探出半个脑袋，只见四名身披银甲的骑士，骑着高大的骏马，正朝这边而来。
其中一人开口道：“索拉，那个教徒是往这个方向逃的吧？”
那名被称作索拉的骑士翻身下马，铠甲上雕刻着临光家族的徽记。
他蹲下身，仔细查看沙地。“血迹到这里消失了，但你们看，这里有脚印。”
另一位骑士也下了马，语带讥讽：“呵，你觉得一个成年人能留下这么小的脚印？你当自己是在找那些杜林矮子吗？
别说是个训练有素的刺客，就是个脑子正常的人，也不会把这个当成线索。”
“罗斯，你离开无胄盟那么久了，这张嘴还是毫不留情。”
“只是实话实说罢了，艾德加。没有针对你们临家族的意思。”
“柯德，你怎么看？”三人将目光转向队伍最后方的那名骑士。
索拉和艾德加对这位柯德了解不多，但他虽从未参加过骑士竞技，却能与临光家主平辈论交，单是这一点，就足以赢得他们的敬重。
此刻，柯德正望着不远处一副巨大的骸骨，有些出神。
“柯德先生？”
“失礼了。”他回过神，指向骨架，“我在观察这个。你们有谁见过这样的生物吗？”
艾德加策马绕了骸骨一圈，估量着说：“看样子，体长至少超过一百英尺。不过倒也并不出奇，早就听说海里的东西大得超乎想象。”
“是吗？”柯德轻轻一抖缰绳，坐骑打了个响鼻，驮着他继续向前。可他的神色却未见舒展。
“有什么不对吗？”艾德加询问道。
“我只是忽然觉得，我们可能并不清楚自己面对的究竟是什么存在。
我们口口声声说着讨伐‘海嗣’，可海嗣到底是什么？是和我们一样的生灵，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你莫不是被这些烂骨头吓破胆了？”罗斯站起身来，拍了拍手，“出征前，是谁喊的誓言最响亮？”
“请不要质疑我的勇气，只是希望确保行动万无一失。要想取胜，就必须先了解敌人。”
“说那么多废话，找到那个教徒，撬开他的嘴，答案自然就有了。我们无胄盟有的是拷问手段，保管叫那家伙改信拉特兰的主。”
就在这时，前方一块巨石后传来一声轻响，像是谁踩碎了骨头。
“有人躲在那儿！”罗斯最先反应过来，拔出匕首，一个箭步冲上前去。
而后他却猛地停住脚步，愣在原地。
“怎么回事？”其余几人策马跟上。
后面并没有什么深海教徒，只有一个饿得干瘦的小男孩。
“原来是个孩子……”罗斯收起匕首，朝他笑了笑，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别怕，刚才是逗你玩的。你有没有看见一个穿教袍的男人？大概这么高，受了很重的伤。”
男孩只是一个劲地摇头，将肉干塞进怀里，生怕被抢走似的。
“应该是从那个镇子来的居民吧？一会儿我们顺路送他回去。”
索拉打量了男孩一番，他只被几片破布包着身体，一双眼睛瞪得老大，满是惊恐。
“别害怕，孩子，我们是骑士，是来保护你的。”索拉放轻声音，“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在做什么呢？”
“妈妈让我来收肉。”
“收肉？”索拉看向他怀里的东西，“是这块肉干吗？能给我看看吗？”
男孩犹豫片刻，还是慢慢将肉干递了出来。
那东西干瘪发黑，像块用旧的破抹布，丝毫看不出鱼类的纹理。
索拉将它凑近鼻尖闻了闻，一股浓烈的腥臭直冲天灵盖，呛得他晕头转向。
“见鬼了，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他也顾不得骑士的仪态，转身干呕起来。
“有这么夸张吗？”罗斯顺手将肉干抢过来，凑近闻了闻，“啧，不就是出征几年没洗的骑士靴，混上些湖底的烂泥，再掺上一股子铁锈和死鱼的腥气？”
“别说了！”
艾德加从马鞍下取出一个布袋，里面装着几块熏肉。“来，孩子，尝尝这个，这个好吃。”
男孩嗅了嗅熏肉那诱人的香气，脸上非但没有欣喜，反而露出了困惑。
他像躲避什么奇怪的东西一样，往后缩了半步。
“这……”骑士们面面相觑。
艾德加俯下身，尝试用更和善的语气与男孩交流：“孩子，你手里这种肉，叫什么名字？”
“恐鱼干。”男孩小声回答。
“恐鱼……那些巨大的骨架，就是恐鱼吗？”艾德加指向身后那片白骨群。
“应该是吧。”
“那你听说过‘海嗣’吗？恐鱼和海嗣有没有关系？”
男孩只是不停地摇头。
骑士们的注意力转向一旁那艘巨大的梭形船体。
看着他们四人朝那边走去，男孩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记得那个男人的请求：不要把他们引过去。
艾德加挥起长剑，敲了敲锈迹斑斑的外壳，“这又是什么东西？根本就不像是我们这个时代的造物。”
“别碰那个！”男孩声音颤抖，“奶奶说，这东西放在这儿很多年了，是被魔鬼诅咒过的……我们镇上的人从来不敢进去的。”
“你越这么说，我反倒越想进去看个究竟了。”罗斯说着就要上前，却被柯德一把拉住。
“尊重当地的风俗。”
罗斯虽面露不悦，还是收住了脚步。“我从来不信这些鬼神，什么拉特兰的天堂、海嗣的祖宗、炎国的巨兽……全是装神弄鬼。”
“我说了，这与信仰无关，只是基本的尊重。”
“说实在的，凭我一个前刺客的直觉，那小鬼头总让我觉得不太对劲。”罗斯朝男孩的方向瞥了一眼。
艾德加闻言，将长剑推出寸许，“你这话有失公允，孩子是不会骗人的。”
“是吗？”罗斯冷笑一声，不过他也没有继续争论，只是转身朝着自己的坐骑走去。
“走吧，孩子，我们带你回去。”艾德加伸手拉起孩子，让他坐在自己身前。
柯德依旧走在队伍最后。走出十几米后，他又回头望了一眼那巨大的梭形船体。
它像一个沉默的巨人，立在原地。
但一种久经沙场的直觉告诉他，那里头似乎突然“空”了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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