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然看着李青禾陷入回忆，等了片刻才道。“这就对了。”
“他们不是随便屠村，是有目的的。要么是为了找某样东西，要么是为了掩盖什么秘密。你现在死了，这些秘密就永远埋在地下，你爹娘和村里人，就白死了。”
他看着李青禾渐渐清明的眼神，继续说道。“你得活着。好好吃饭，好好成长，等你有能力了，就去查清楚黑龙帮的目的，替死去的所有人报仇。”
“到时候，你再到你爹娘坟前，告诉他们你做到了，告诉他们你没让他们白死，这才是你该做的。”
“活着……”李青禾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手指紧紧攥住了衣角。
他想起爹娘临终前把他推进柴房的模样，想起他们挡在黑龙帮刀下的背影。
他们拼了命让他活下来，不是让他来寻死的。
程然把汤碗重新递到他面前。“先喝了这碗汤。只有好好活着，才有机会报仇，才有机会查清楚真相。你要是连饭都不吃，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怎么对得起你爹娘？”
这次，李青禾没有拒绝。
瓷碗刚递到手里，温热的触感就顺着指尖漫到心口，驱散了夜露带来的寒意。
李青禾愣愣看着碗里，奶白汤面似冬夜最软的月光，翠绿葱花宛如藏在月光里的偷偷长出的春芽，迎风摇摆。
虾仁裹着莹润的粉白，正以乖巧的姿势仰泳，摆出诱人的曲线。
笋片嫩得能掐出水，宛如肤如凝脂的美妇人搔首弄姿。
连吸饱汤汁的香菇，拨荡着富态滚圆的黑肚皮，拍打出令人迷醉的香波。
而那汤里的油花都闪着暖黄的光，像把冬夜的星光都揉进了碗里。
他迟疑着舀了一勺，还没送到嘴边，鲜醇的香气就先钻进了鼻腔。
不是山野里野菜的清苦，也不是农家肉汤的油腻，是虾仁的甜、笋片的鲜、香菇的醇，在舌尖轻轻一滚。
就像有团小小的营火在嘴里燃了起来，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一路暖到胃里，连四肢百骸都跟着松快起来。
虾仁嚼在嘴里弹嫩多汁，笋片脆爽清甜，香菇咬开时满是汤汁，连汤底都鲜得让他忍不住眯起眼睛。
之前堵在胸口的悲痛、绝望，像是被这碗汤的暖意一点点化开，他想起小时候娘在冬夜里煮的红薯粥，也是这样暖，这样让人安心。
一碗汤见了底，李青禾还下意识舔了舔碗沿，眼眶里的泪还没干，心里却像被冬夜的营火烘着，渐渐有了丝活气。
原来不是所有温暖都随着村里人一起消失了，原来一碗热汤，也能让他在绝望里，尝到一点“活着”的滋味。
“我……我听前辈的。”喝完最后一口汤，李青禾放下碗，眼神里多了几分坚定。“我会好好活着，我会去查清楚真相，我会给村里人报仇！”
程然看着他，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这才对嘛。那你之后是怎么打算的？”
初来乍到的程然除了知道这是个仙侠世界，其他了解得不多，一时半会儿也给不出好建议。
李青禾先是盯着程然看了许久，随后迟疑着问道。“您是修仙者，我可以拜入您的名下，跟您学习修仙之法吗？”
程然：“嘎？”
这一瞬间，程然有点无法反驳少年的话。
若是他自己身世如此凄惨，恰好遇到一个隐士高人，也想把这当成一场契机。
可问题是，他空有一身本领和用法，教人他是一点不会啊。
就好比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你问他怎么赚钱成为首富，除非经过系统培养和学习还能说出一二，否则他只能说出个屁。
程然不想让自己的话听着跟放屁一样，于是果断装出一副仙风道骨隐士高人的风范。“我已不问世事，并无沾染红尘凡俗的心思，你还是另寻名师吧。”
李青禾怔了怔，半晌，稚嫩的脸上闪过一抹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苦涩。“我明白了。”
高人能救他，并将全村人和爹娘安葬好，已是他莫大的幸运。
他不能强求于人。
深吸一口气，他的眼神重新坚定。“昨天我和爹去镇子赶集时，偶然听外地游商说，御临城有几个宗门正在遴选外门弟子，我……我想去试试。”
哪怕仍有不确定，但并没有退缩。
他知道自己这种穷乡僻壤什么都不会的村民，到宗门做杂役都不太够格。
可他不想放弃这样的机会，如果实在进不去宗门，入了城，肯定也有其他机会。
总之，他不能坐以待毙。
程然颔首，觉得这的确是目前很不错的计划。
若想凭一己之力查明真相报仇，拜入大宗门确实是为数不多比较稳妥的法子。
“那你再喝点汤吧，我替你将这些墓碑的名字刻上去。”程然又盛了一碗汤递到李青禾手里，拿出一柄雕花的小刀，一笔笔亲手刻画着村人的名字。
李青禾喝着汤，嘴里念出一个个熟悉无比，却再也见不到的人的名字，眼泪又扑簌簌落下，滚进汤里。
心脏如刀割。
但看着这位萍水相逢的前辈温柔刻画村民名字的模样，喝着他亲手熬煮，这天下最美味的汤，他鲜血淋漓的心脏，又隐隐传来一阵暖流。
终归，他不是被整个世界抛弃。
月光下，琉璃灯的光映在李青禾的脸上，他的眼泪还没干，却露出了劫后余生的第一个笑容。
他看着眼前的两百多个坟包，在心里默默说道。
爹，娘，你们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活着，一定会为你们报仇的。
碑文篆刻到子时才结束，彼时，程然蓝灰银色墨竹的长衫沾满了泥浆，他手上因长时间握刀柄，全是红痕。
然而他却没有丝毫疲惫，像是完成了某件浩大工程，心底只有满足。
看着两百多个坟包，程然眼中揉满细碎的暖意。
你们的姓名会一直有个人记住，望安息。
程然现在不需要睡觉，也能精神抖擞，所以在他将泪眼蒙蒙的少年哄睡后，离开村子，前往了几百里外的御临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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