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发在前引路,一路指点着当日厮杀的痕迹:“便是在此地,当时前头贼兵死死缠住,后头又撞出一彪伏兵,我等腹背受敌,既要招架四下里捅来的刀枪,又要护住惊窜的马匹——实在难以招架!若非卞头领将斧柄攥出血来,死扛住正面刀山,阵脚早崩了,怎料贼人竟还伏着后手!又杀出个使枪的汉子,竟与卞头领斗得难解难分。我等被贼众层层裹住,眼见招架不住,全凭着卞、石二位头领以血肉之躯抵住追兵,兄弟们才舍命从乱军中撕开一道血胡同,拼死撞将出来!”
秦、唐二人一边听杨发口述,一边策马前行,目光扫过周遭狼藉——只见地上断枪折戟、箭矢散落,暗红血迹在枯草间凝结成块,偶有破损的旌旗半埋于乱石堆中,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
唐斌环顾四下狼藉,沉声道:“此处不见卞、石二位头领踪迹,生死难卜。秦头领,我等不可空候——不如分兵两路,仔细搜索,倘觅得弟兄遗躯,必以锦衾收殓,奉还梁山;若天见怜,遇得生还者,火速护归大营。你我各领千户兵马,沿此处东西两侧分头探查,约定日落时分在此处会合。途中若遇贼兵游骑,不必恋战,以传讯烟火为号,互为支援。”
秦明闻言,颔首道:“此计甚妥!我率东路,你走西向,务必仔细勘察每一处山坳石缝,莫要遗漏半点线索。”
二人当即分兵而进,将周围细细梳扫一遍。怎料接连两日,但见断箭残旗、血污枯草,虽又寻回十数匹散落战马,卞、石二位头领并所部弟兄却如沉石入海,杳无踪迹。正焦灼间,忽见南面尘头大起——原来是赵复亲率梁山大队人马,旌旗蔽日,浩荡而至。唐斌、秦明当即收束部众,拍马向前与赵复会合。
邓飞眼尖,早已瞥见杨发身影,当即催马直冲过来。及至近前,竟滚鞍下马,一把攥住杨发手臂,上下打量着,声音都发了颤:“好兄弟!天幸教你我还有重逢之日!那日乱军中一别,我回头寻了三遍也不见你踪影,夜里想起便揪心——万没想到……”
杨发见是邓飞,虎目里的血丝更重了,喉头哽了半晌才迸出话来:“邓头领!全仗……全仗山上义气庇佑,俺与两个兄弟藏在一处山谷里,啃了几日草根……后来撞见秦、唐二位头领,才算捡回这条命。”
秦明这时也将杨发三人遭遇详述与赵复,众人听到杨发三人这般忠肝义胆,皆是肃然起敬。
赵复闻言,慨然赞道:“杨发兄弟历劫不死,心系袍泽,真乃我梁山铁骨铮铮的好汉!若使天下男儿皆如兄弟这般忠勇,何愁山河不整、家国不兴?可恨当今朝廷昏聩,忠良遭难,才使我等聚义于此,替天行道!”
他上前扶住杨发肩臂,正色道:“你且安心在军中调养。待寻得卞祥、石秀,你这番护持弟兄、临危不弃的忠义之功,梁山必不相忘!”随即转向邓飞:“邓飞兄弟,你且带杨发下去,更衣用饭,好生歇息。稍后再来中军帐前听令——眼下军情如火,寻人之事刻不容缓!”
邓飞连忙应下,拉着杨发的手,一路说着当日失散后的焦急与担忧,往营帐走去。
如今秦、唐两个连日搜索也不见踪影,众头领也都以为卞、石二位头领凶多吉少,心中皆沉甸甸的。
萧嘉穗恐损军心,开解道:“诸位兄弟,此刻岂是垂首丧气之时?卞祥兄弟有万夫不当之勇,石秀兄弟具临机应变之智,安知不能绝处逢生?既不见尸骸,便有生机——纵使落入祝家庄之手,那厮们若要留着与我梁山周旋,或向官府邀功,断不会立下毒手!”
赵复也点头道:“正是此理。我等留一支精干百户在此,多树旌旗以为疑兵,细细再搜三日。其余人马随我直扑祝家庄!是生是死,是囚是纵,总要那庄前高垒,给我梁山一个明白交代!”
大军随即拔营起行,旌旗蔽野,直往祝家庄方向卷去。不消一日,前军忽地收住马蹄——但见眼前好一片盘陀路!但见:道路七叉八斜,似群蛇乱窜;小径百转千回,如迷魂阵法。四下里枯树丛生,形貌相似;野坟错落,影子重叠。莫说生人,便是老鹞子飞过,怕也要晕了方向。
正是应了原着那句话:“好个祝家庄,尽是盘陀路;容易入得来,只是出不去。”
赵复立马高坡,眺望这蛛网般的盘陀路,眉峰紧锁如峦。暗忖道:这原着里有云,遇见白杨树,能出盘陀路,见树向右转,宽窄都莫顾。可自我重生以来,世事如舟离旧港,焉知祝家庄不曾更变机关?若仍循旧法,万一盘中生变,岂非陷兄弟们于死地?
想至此处,赵复心头一凛,即刻传令:“速请马灵头领来见!”
不多时,马灵匆匆赶来,未及行礼便听赵复急问:“此前下令,让时迁率锦衣卫兄弟潜入祝家庄打探,如今可有消息传回?”
马灵面色凝重,抱拳低声道:“寨主,此事正要禀报。时迁头领一行人庄后便如石沉大海,按约定昨日午时该有信鸽飞返,可至今——”他喉结动了动,“至今未见片羽归来。只怕……只怕是陷在庄里了。”
赵复听罢,只一阵苦笑,暗忖道:祝家庄这般手段,连时迁这样人物都讨不得便宜,真个是龙潭虎穴了。看来这‘鼓上蚤’命中该有一劫,绕来绕去,终究还是栽在此处。
赵复正凝神思忖间,忽闻前军庞万春部方向人喊马嘶,一片喧动。未几,便见郭盛飞马而来,至中军处滚鞍下马,高声禀报:“启禀寨主——石秀头领回来了!”
赵复闻言,猛地抬首,当即翻身下马,大步向前迎去。只见除却巡哨在外的头领,秦明、唐斌、邓飞等一众兄弟早已将石秀团团围住,这个拍肩,那个握臂,问伤询险之声不绝于耳。
赵复定睛细看:石秀一身尘土,衣袍多处撕裂,面上犹带风霜之色,然双目炯炯,神光未减。赵复心中一块石头方才略略放下。
石秀转头看见赵复,咧嘴一笑,满口白牙衬得脸上污痕愈显分明。抢前两步,单膝轰然跪地,抱拳过顶,声音沙哑却字字清晰:“哥哥!石秀托哥哥福威庇佑,侥幸留得性命回来复命!”
赵复连忙将他扶起,双手握住他臂膀细看,见身上虽多有擦伤血痕,却无致命重伤,悬着的心才落到实处。他扶石秀站定,仔细问道:“三郎,这几日你究竟落在何处?秦明、唐斌两位兄弟带人把遇袭的地方搜了数遍,莫说活人,连片甲也未寻见。”
石秀咧嘴一笑,这才将近日遭遇细细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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