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像是永无止境，冲刷着都市的繁华与肮脏。楚南栀坐在顾轻舟的车里，湿透的衣服黏在皮肤上，冰冷刺骨。车厢内暖气开得很足，但她依然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是抱着那个装着全部家当的纸箱，怔怔地望着窗外模糊的流光。
“先去我那儿换身干净衣服？”顾轻舟透过后视镜看她，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担忧。他是在去处理紧急公关事务的路上，偶然看到她在雨中淋得狼狈，几乎没犹豫就停了车。
“不用。”楚南栀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浓浓的疲惫，“随便找个能停车的地方放我下去就行。”
“南栀……”
“我没事。”她打断他，目光依旧没有焦点地落在窗外，“谢谢你，顾轻舟。”
她的客气和疏离，让顾轻舟所有劝慰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他知道她现在不需要同情，也不需要过多的关心。他沉默地开着车，最终在一个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附近的路边停下。
楚南栀抱着纸箱下了车，再次道谢，然后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雨幕中，很快消失在街角。顾轻舟看着她的背影，眉头紧锁，最终只是叹了口气，驱车离开。
楚南栀并没有走远。她在便利店里买了一把最便宜的雨伞，然后走进旁边一家狭小、充斥着键盘敲击声和泡面味的廉价网咖。用身上仅剩的零钱开了一台机器，她坐下来，手指在油腻的键盘上飞快地敲击起来。
她没有手机，失去了大部分明面上的资源，但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那个被她扔进机房的微型发射器，除了发送求救信号，还附带了一个极简的、一次性的加密通信通道。
她需要联系“影子”，需要知道周氏下一步的动作，更需要找到能打破目前这个死局的证据。郑煦言不信她，但她不能眼睁睁看着郑氏真的被周氏拖垮。那不仅仅是郑煦言的心血，也关乎着成千上万员工的生计，更关乎着……她内心深处，那份从未真正熄灭的、可笑的守护欲。
几个小时在高度紧张的精神集中下飞快流逝。网咖外，天色从漆黑转为一种压抑的灰蒙，雨势渐小，但依旧淅淅沥沥。终于，在一个极其隐秘的、通过跳转多次才访问到的临时服务器界面上，她收到了“影子”传来的、经过多重加密压缩的数据包。
解压，快速浏览。楚南栀的呼吸骤然一窒！
里面是几段经过处理的音频、几张模糊但关键的照片，以及一份详细的资金流向分析报告。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周氏——他们不仅伪造了之前的“资产转移协议”，更早之前，还通过复杂的海外空壳公司，向几位对郑氏重大决策有影响力的“关键人物”进行了数额惊人的利益输送，其中甚至牵扯到一位监管层的人员！
这是足以将周氏彻底钉死，甚至引发行业地震的铁证！
“影子”附言：“栀子，东西到手，但对方警觉了，通道已暴露，我需立即深度隐匿。保重。”
楚南栀看着屏幕上那些触目惊心的证据，心脏狂跳。她迅速将最关键的部分拷贝到“影子”提前预留的一个空白U盘里。然后，她清理掉所有上网痕迹，起身，毫不犹豫地再次走进了黎明前最黑暗的雨幕中。
她要去见郑煦言。
现在，立刻。
只有把这些证据交到他手里，才能最快、最有效地反击周氏，挽救郑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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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氏集团总部。天际刚泛起一丝鱼肚白，整栋大楼大部分区域还沉浸在黑暗中，只有顶层总裁办公室的灯，彻夜未熄。
郑煦言站在破碎的落地窗前，任由带着湿气的冷风灌入。脚下是城市的璀璨灯火，但他眼中只有一片冰冷的荒芜。酒精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脚边散落着几个空酒瓶。他试图用酒精麻痹自己，但楚南栀在雨中等车的身影，她坐上顾轻舟车子的画面，却如同最清晰的梦魇，反复在他眼前闪现。
“郑总，”林恪的声音从内线电话传来，带着一丝迟疑，“楚……楚小姐在一楼大厅，说是有紧急东西必须亲手交给您。”
郑煦言握着酒杯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她竟然还敢来？！
是顾轻舟给她的底气？还是来看他笑话？
一股混杂着酒意的暴怒瞬间冲垮了本就摇摇欲坠的理智。
“让她滚！”他对着话筒低吼。
“……她说，是关于周氏的关键证据，关乎集团存亡。”
周氏？证据？
郑煦言嗤笑一声。到了这个时候，她还想用这种拙劣的借口来接近他？玩弄他？
“让她上来。”他冷冷地吐出几个字，倒想看看，她还能演出什么花样。
几分钟后，办公室的门被推开。
楚南栀走了进来。她依旧穿着那身湿了又干、显得皱巴巴的衣服，头发凌乱，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只有一双眼睛，因为某种执念而亮得惊人。雨水和疲惫让她看起来憔悴不堪，唯独挺直的背脊，带着不肯弯折的倔强。
她看到满地的狼藉，看到破碎的窗户，闻到浓烈的酒气，也看到站在窗边、背影僵硬冰冷的郑煦言。她的心刺痛了一下，但很快被更强烈的情绪压下。
她一步步走到他面前，无视他周身散发的骇人寒意，将紧紧攥在手心里的那个小小U盘，递了过去。
她的声音因为寒冷和紧张而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却异常清晰：“这里面是周氏行贿关键人物、操纵市场的部分证据，足以……”
“够了！”
郑煦言猛地转身，打断她。他眼底布满了红血丝，带着宿醉的浑浊和彻骨的厌恶，目光落在那个小小的U盘上，如同看着什么肮脏的秽物。
他一把夺过U盘，看也没看，径直走到办公桌前，连接到电脑。鼠标快速点击，调出格式化工具的界面。
楚南栀瞳孔骤缩，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失声喊道：“郑煦言！你干什么？！”
郑煦言动作一顿，侧过头，用眼角的余光冰冷地睨着她，唇角勾起一抹极致嘲讽的弧度：
“楚家的脏东西，我不碰。”
话音未落，他毫不犹豫地按下了“确认格式化”的按钮！
进度条飞快地跑满，屏幕上弹出“格式化完成”的提示。那个存储着可能扭转乾坤证据的U盘，瞬间变成了一块空白。
“……”
楚南栀僵在原地，如同被一道惊雷直直劈中。她看着那个被格式化的U盘，看着郑煦言脸上那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快意，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冻僵，然后疯狂地倒流，冲上头顶！
她为了拿到这些东西，几乎赌上了一切，在雨中奔波，在网咖里冒险……可他，连看都不看一眼，就轻易地判了它们死刑！只因为，他认定这是“楚家的脏东西”！
巨大的荒谬感和被彻底践踏的屈辱，如同火山般在她胸腔里爆发！一股无法抑制的冲动让她猛地抬起了手，用尽全身力气，朝着他那张写满冷漠和偏执的脸挥去！
郑煦言站在原地，不闪不避，只是用那双冰冷的、带着讥诮的眼睛看着她，仿佛在等着看她这最后的、徒劳的挣扎。
手掌带着凌厉的风声，眼看就要落在他的脸颊上。
却在最后一寸的距离，硬生生地停住了。
楚南栀的手，悬在半空，剧烈地颤抖着。她看着他那双毫无波动的眼睛，看着里面那个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失望而面容扭曲的自己。
这一巴掌，打下去，又能改变什么？
打醒他的固执？还是打碎自己最后一点可悲的念想？
徒劳，一切都是徒劳。
她看着他，忽然笑了，那笑容比哭还要难看，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自嘲。
高高扬起的手，最终没有落在他的脸上，而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落在了自己的脸颊上。
指尖冰凉，触碰着同样冰冷的皮肤。
她看着他那双终于因为她这反常的举动而掠过一丝怔忪的眼睛，一字一句，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又重得足以击碎人心：
“……是我瞎。”
话音落下，她不再看他一眼，仿佛多停留一秒都会让她窒息。她猛地转身，几乎是踉跄着，冲出了这间让她彻底心死的办公室。
门在她身后砰然关上。
郑煦言站在原地，电脑屏幕上“格式化完成”的提示依旧刺眼。他耳边反复回响着她最后那三个字——“是我瞎”。
还有她抬手，摸向自己脸颊的那个动作……
心里某个地方，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凿了一下，传来一阵尖锐的、陌生的恐慌。
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电脑，看向那个已经空无一物的U盘盘符。
楚家的……脏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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