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天光渐渐亮了一些,透过破败的门窗照进来,在满是灰尘的空气里划出几道微弱的光柱。
我就这么握着他的手,背靠着板床,坐在这一片狼藉的寿材铺里,意识一点点模糊。
然后,彻底陷入了昏睡。
不知过了多久,我他妈是被活活疼醒的。
不是那种睡落枕了的酸疼,是骨头缝里都像插了碎玻璃碴子,动一下就跟全身拆线似的,滋啦一下,能疼得你眼前发黑,直接骂娘。
刚才好像是……昏过去了?就在这破寿材铺地上,背靠着岑无咎躺的那张板床。
脑子里还糊着一层东西,像没擦干净的毛玻璃,好多事记不清爽。就记得炸了,很大的爆炸,银白色的火,还有……密密麻麻的纸人鞠躬,把我们给抬回了这老窝。
对,岑无咎!
我猛地一激灵,也顾不上疼了,拧着脖子就往床上看。
他还在那儿躺着,姿势都没变一下,脸白得跟糊窗户的纸似的,呼吸轻得几乎瞅不见胸口动静。我那只没怎么受伤的手还攥着他几根手指头,冰得吓人。
“喂……岑无咎?”我嗓子眼干得冒烟,声音嘶哑,“还喘气没?吱一声啊……”
没反应。
我心里头咯噔一下,连滚带爬地想撑起来看看他到底咋样。这一动,坏了菜了。身子底下不知道压着了什么玩意儿,嘎嘣一声脆响,听着就不是啥好动静。紧接着,整个铺子地面猛地一颤!
不是地震那种晃,是某种……更他妈邪门的动静。好像这破房子底下突然空了似的。
我还没琢磨明白咋回事,眼角余光就瞥见角落里——就是原来放那口宝贝铜棺的地方——地面咔嚓嚓裂开好几道黑缝子!
当初系统服务器那口铜棺炸了之后,那儿就剩个大黑窟窿,一直没填上。平时拿块破板子盖着,眼不见心不烦。这会儿,那窟窿边上的砖石正稀里哗啦地往下掉呢!
“操!”我骂了一句,心里头那点不祥的预感噌噌往头顶冒。
还没等我这句骂娘落地,那黑窟窿里猛地窜起来一股子银白色的火苗子!
就跟他妈之前烧掉所有纸人符号的那鬼火一模一样!没温度,冷冰冰的,舔着窟窿边缘,烧得那些碎砖烂瓦嗤嗤作响,眨眼就变成一堆白灰。
这阴魂不散的玩意儿怎么又从地底下冒出来了?!
我头皮瞬间炸开,第一反应就是扑过去把岑无咎从床上拽下来。这火邪门得很,专烧“符号”,谁知道它会不会把躺这儿的我俩也当成啥该烧的“符号”给点了!
可我忘了自己是个半残废。
刚扑出去一半,胳膊腿就软得跟面条一样,直接脸朝下砸地上了,啃了一嘴灰。疼得我眼泪差点飙出来。
就这么一耽搁的功夫,那银白色的火苗子跟活了似的,顺着地面唰啦一下蔓延开来,速度奇快无比!它不是烧东西,是“抹”掉东西!所过之处,地上散落的纸钱、元宝、碎纸人……凡是带点“系统”痕迹的玩意儿,瞬间就变成一滩白灰。
火舌眼看就要舔到板床的床腿了!
“我日你祖宗!”我眼睛都红了,也不知道骂系统还是骂这鬼火,手脚并用地往前爬。脑子里就一个念头:不能让它碰着岑无咎!他现在这鬼样子,经不起这玩意儿再折腾一回了!
我几乎是滚过去的,一把抱住板床的一条腿,想把这破床拖离那火线。
可这实木板床死沉死沉,我这点力气根本拽不动分毫。那银白色的火已经沾到了床腿,嗤啦一声,床腿上我小时候刻的一个歪歪扭扭的“沈”字,瞬间就被抹平了,木头完好无损,就是字没了。
下一个,就得是床上的人了!
我急疯了,四下乱摸,想找点啥东西挡一下。结果手往床底下一划拉,摸到个硬邦邦、冷冰冰的东西。
是那口铜棺的一块碎片!不大,就脸盆大小,边缘还他妈挺锋利,把我手心喇了道口子。
也顾不上疼了,我抓起那铜片就往冒着火的地面上怼!
“你他妈烧!有本事连这玩意儿也烧了!”我吼得嗓子都快劈了。
嗤——!
一阵令人牙酸的锐响。
那银白色的火苗碰到铜棺碎片,居然真像遇到了克星,猛地向后缩了一下,绕着碎片边缘烧,愣是没法越过雷池一步,把碎片后面的床腿和我给护住了。
有用!
我心头刚升起一点希望,下一秒就直接跌进冰窟窿。
只见那退回去的银火跟被激怒了似的,猛地一涨,不再漫无目的地烧了,而是汇聚成一股,像条毒蛇,嗖地一下绕过铜片,直接缠上了板床的床板!
岑无咎还躺在上面!
“不——!”我魂飞魄散,想也不想就扑上去,想把他从床上拉下来。
晚了。
那银火一沾到床板,瞬间包裹住整个床体,也包括床上躺着的人。
没有高温,没有烟雾,只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抹除”过程。床板上原来刷的漆、画的符咒痕迹,瞬间消失。紧接着,是岑无咎身上那件早已破烂不堪的旧长衫——衣服如同褪色一样,快速变得灰白,然后分解成无数细小的光点,湮灭消失。
露出他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身体,上面那些狰狞的伤口在银火映照下,触目惊心。
这火下一步就要烧到他的人了!
我眼睁睁看着,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什么疼痛,什么记忆缺失,全都顾不上了。扑上去就想用自己身体把那火扑灭。
可就在我快要碰到他的瞬间,那包裹着他的银白色火焰突然变得极其耀眼,刺得我眼睛都睁不开。
紧接着,火焰中心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却让我浑身血液几乎凝固的声响——
喀嚓。
像是……棺材合盖的声音?
我强忍着刺目的光芒,眯着眼看去。
只见那银火疯狂涌动,竟在岑无咎身体下方,重新凝聚出了一口棺材的轮廓!就是那口炸碎了的铜棺的样子,但完全是火焰构成的,通体银白,流光闪烁!
这鬼火在重塑铜棺?!它要把岑无咎封进去!
“操你妈!放开他!”我彻底疯了,操起手上那块铜棺碎片,照着那火棺狠狠砸过去!
铛!
一声闷响。
碎片砸中火棺,银火四溅。那火棺剧烈地晃动了一下,棺壁上被我砸中的地方,火焰居然短暂地消散了一块,露出里面一点冰冷的、实质的金属光泽——好像它真的在由虚转实!
但也就一秒不到,周围的银火立刻涌上来填补了空缺。
不过这一下似乎起了作用,那合拢的“棺盖”速度慢了一瞬。
就在这刹那间,我看见棺内的岑无咎,眉头极其轻微地蹙了一下,嘴唇似乎动了动,像是极度痛苦,又像是在无声地念着什么。
他还活着!他还有意识!
这念头像一针强心剂直接打在我心脏上!
“岑无咎!撑住!我拉你出来!”我吼着,再次举起铜片,不是砸,而是狠狠插向那尚未完全闭合的棺盖缝隙!
同时另一只手不顾一切地伸进火焰里,抓向他的胳膊!
银白色的火舌立刻舔舐上我的手臂。没有灼烧感,而是一种极其可怕的、冰冷的“消失”感!我手臂上的衣袖瞬间化为飞灰,皮肤上的汗毛、甚至皮下的血管纹路,都开始快速变得模糊、淡化,好像下一秒我的胳膊就会像铅笔字被橡皮擦掉一样从这个世界上被抹除!
钻心的疼!不是肉疼,是他妈的存在感被剥夺的疼!
“呃啊——!”我疼得浑身哆嗦,但死咬着牙没缩手,手指拼命往前够,终于一把抓住了岑无咎冰冷的手腕!
“抓住了!”我心头一喜,猛地往外一拽!
没拽动!
草!这火棺里面吸力大得惊人!像是有无数只冰冷的手在里面拖拽着他!
而且我抓着铜片插着棺盖缝隙的那只手也快撑不住了,那缝隙在巨大的压力下正在快速合拢,铜片被压得嘎吱作响,眼看就要崩飞!
“我日你妈……给老子……开!”我眼睛充血,额头上青筋暴起,把吃奶的劲儿都用上了,双脚死死蹬着地面,身体拼命向后仰,全靠一股意志力硬扛着。
僵持了大概两三秒,我感觉自己胳膊都快被扯断了,那棺盖的合拢之势终于又被我撬开了一丝丝!
就这一丝丝机会!
我再次发力往外拽他!
可就在这时,异变又生!
那银火猛地一缩,不再是包裹,而是疯狂地往岑无咎心口钻!好像那里有什么东西在吸引它!
岑无咎身体剧烈地一颤,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蒙着灰翳的眸子,此刻竟然也泛着诡异的银白光芒,毫无焦距,空洞得吓人。
他喉咙里发出一种极其痛苦的、被扼住似的嗬嗬声。
“岑无咎!”我惊骇地看着他。
他好像完全听不见,那银白的光芒在他眼中急速流转,下一秒,他猛地抬起另一只自由的手,不是帮我,而是狠狠地推了我的胸口一把!
力气大得惊人!
我根本没想到他会这样,猝不及防之下,抓着他手腕的手一松,整个人被他推得向后踉跄了好几步,一屁股摔在地上,手里的铜片也当啷一声脱手飞了出去。
“你……”我愕然地看着他。
他推开我后,那只手无力地垂落,眼中的银光迅速黯淡下去,重新变回那片死寂的灰翳,眼睛也缓缓闭上,像是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
而失去了铜片的阻碍,那银火棺盖轰然一声,彻底严丝合缝地盖上了!
完整的、银白色的火焰棺材悬浮在离地半尺的空中,静静燃烧,再也看不到里面的人一丝一毫。
“不……不!岑无咎!岑无咎!”我连滚带爬地扑过去,徒劳地用拳头砸着棺盖,用指甲抠着缝隙。
那火焰棺材冰冷而坚固,纹丝不动。我的捶打除了让手上的伤口崩裂流出更多血之外,毫无用处。
血滴落在银白的火焰上,发出嗤嗤的轻响,瞬间就被蒸发抹除。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推开我?
是他被系统控制了?还是……他妈的这又是哪个狗屁规则?
我脑子里乱成一锅粥,绝望和愤怒像野草一样疯长。
就在我快要被这无力感逼疯的时候,那火焰棺材突然开始震动起来。
表面流淌的银光变得极不稳定,明灭闪烁。
棺材内部传来一阵沉闷的撞击声!
咚!咚!咚!
像是有人在里面用尽全力捶打着棺壁!
他还活着!他在里面挣扎!他想出来!
我瞬间反应过来,刚才他推开我,根本不是被控制,而是……那钻入他心口的银火让他极度痛苦,他怕伤到我?还是……那一下根本就是失控?
“等我!你他妈等我!”我精神大振,疯狂地四处寻找那块飞出去的铜棺碎片。
找到了!在墙角!
我扑过去捡起来,又咆哮着冲回棺材旁。
这时棺材震得更厉害了,里面的撞击声越来越密集,甚至能听到隐约的、压抑的闷哼声。棺盖和棺体接缝的地方,因为内部的撞击,竟然真的被撞开了一丝丝极其微小的缝隙!
有戏!
我看准那缝隙,再次将铜片锋利的那一端狠狠楔了进去!
“岑无咎!一起用力!操他妈的这破棺材!”我一边用铜片死命撬,一边冲着里面大吼。
里面的撞击声停顿了一瞬,随即,更加凶猛的力量从内部爆发开来!
咚!!!!!
一声巨响,伴随着某种金属扭曲的令人牙酸的声音。
那棺盖靠近他头部的部位,竟然被从里面踹得微微向外凸起了一点!
“好样的!就这么干!”我兴奋得大吼,把全身重量都压在了铜片上,拼命往下撬!
里应外合!
嘎吱——嘣!
一声脆响,那棺盖终于被我们合力撬开了一条巴掌宽的缝隙!
浓郁得令人窒息的银白色火焰瞬间从缝隙中喷涌而出!
我下意识偏头躲闪,手上动作却没停,继续发力撬动!
透过那缝隙,我看到了里面的岑无咎。
他满头满脸都是汗,嘴唇咬出了血,那双灰翳的眼睛死死盯着缝隙外的光,里面是全然的求生欲和一股狠劲。他的一只手正死死抵着棺盖,手背上青筋暴起,指甲因为用力而翻裂出血。
“手给我!”我冲他喊,空出一只手伸进缝隙里,想要拉他。
缝隙太小,他卡在里面,根本没法把手完全伸出来。
而且那银火还在疯狂地试图修复棺材,缝隙又开始缓慢合拢!铜片被压得弯曲变形,眼看又要撑不住了!
“妈的!”我急眼了,也顾不上那么多,直接抬起脚,照着那被踹得凸起的棺口部位,用还能动的那条腿,玩命地踹!
哐!哐!哐!
每一脚都震得我伤口崩裂,疼得钻心,但我不敢停。
不知道踹了多少下,靴子都快踹烂了,那青铜材质的棺口终于被我踹得向外弯折了一个更大的角度!缝隙一下子拓宽了不少!
“快!”我再次伸手进去。
这次岑无咎终于能把手伸出来一点了。
我一把抓住他冰冷的手腕,他也反手死死扣住我的小臂,指甲几乎掐进我肉里。
“一、二、三——出!”
我吼叫着,使出这辈子最大的力气往外拽!
他也在里面拼命蹬踹着棺壁借力!
噗嗤!
像是拔红酒塞子那种声音。
他大半个身子终于被我硬生生从那条变形的缝隙里拖了出来!
但他腰以下的部分还被卡在棺材里!那银火像粘稠的胶水一样缠绕着他的腿,疯狂地把他往回拖!
“操!还差一点!”我脖子上的筋都爆出来了,感觉再用力自己胳膊就得脱臼。
眼看又要被拖回去,我眼光一扫,看到自己身上那件早就破成布条的长衫。
也顾不上丢不丢人了,我空出一只手,嗤啦几声,把自己前襟彻底撕烂,扯下几条长长的布条,飞快地打了个死结,连成一根简易的布绳。
一头飞快地在他腋下绕了两圈打了个死结,另一头我自己攥在手里,转身把布绳扛在肩上,像纤夫拉船一样,玩命往前拉!
“给老子——出来!!”
我脚蹬着地面,身体几乎与地面平行,全靠一股蛮力硬拉!
布绳瞬间绷紧,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岑无咎也闷哼一声,显然勒得极痛。
但效果显着!
再加上他在里面最后的挣扎。
啵儿的一声!
他整个人终于被我从那口邪门的火焰棺材里彻底拔了出来!
我们俩一起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在地上,滚作一团。
那口失去了目标的银火棺材剧烈地闪烁了几下,轰然崩塌,重新化作一地跳跃的银白色火苗,然后迅速收缩,退回地底的那个黑洞里,消失不见。
只剩下地面上一些残留的冰冷气息,证明它曾经存在过。
铺子里死寂一片。
我瘫在地上,像条离水的鱼一样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浑身每一块肌肉都在尖叫抗议,眼前一阵阵发黑。
缓了好几秒,我才艰难地侧过头,看向旁边的岑无咎。
他也躺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咳嗽着,咳出一些带着银光碎屑的沫子。那双灰翳的眼睛茫然地睁着,望着破败的屋顶,没什么焦点。
但他活着。
真真切切地,从那个鬼棺材里出来了。
我看着他,想笑,又他妈想哭,最后只是伸出抖得不行的手,碰了碰他的胳膊。
“喂……没死……就……吱一声……”
他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视线落在我脸上,没有聚焦,但好像认出了我。苍白的嘴唇动了动,发出一点气音。
“……沈……老板……”
“手劲……真他妈……大……”
我愣了一下,随即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废……废话……不然……谁……谁捞你……”
说完这句,我最后一点力气也耗尽了,脑袋一歪,彻底瘫地上不动了。
爱咋咋地吧。
反正,人捞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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