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卷着沙粒，打在残垣断壁上，发出细密而持续的沙沙声，如同无数细小的虫豸在啃噬着时光。苦泉废墟中的篝火在夜色中摇曳，勉强驱散着深入骨髓的寒意和弥漫在废墟间的死寂。
经过星辉凝露的强效续命和那点浑浊泥水的补充，队伍总算从濒死的边缘被拉了回来，但远未脱离险境。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深深的疲惫和劫后余生的恍惚，沉默地围坐在火堆旁，汲取着这片刻的温暖与安宁。
萧凛没有休息。他靠坐在干涸水池的边缘，指尖在覆盖着沙尘的地面上无意识地划动着，脑海中反复勾勒着那幅残缺的星图。路径模糊，方位难辨，唯一的清晰指向是那名为“观星”的光点，但它位于沙海多深处，途中要经历多少未知险阻，全是未知数。
“看出什么了吗？”苏玉妍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她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在他身旁坐下，火光映照着她的侧脸，依旧带着些许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清亮与冷静。
萧凛摇了摇头，没有隐瞒：“星图残缺得太厉害，只有一个大致方向。而且……”他顿了顿，抬眼望向北方漆黑的夜空，“这沙海远比我们想象的更诡异。那股干扰感知、扭曲方向的混乱灵力，并非均匀分布，似乎……有某种规律，或者，受某些特定区域的影响。”
苦泉遗墟就是一个例子。这里的混乱灵力明显淡薄，才能让青霖感知到地下的异常，也让那块濒临湮灭的碎片能与他怀中的碎片产生共鸣。
苏玉妍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黛眉微蹙：“你的意思是，我们可能需要寻找更多类似这里的地方，作为路标和中继点？”
“或许不止是路标，”萧凛低声道，“星图标示的路径上，有几个极其黯淡的点，我怀疑，可能就是类似苦泉遗墟这样的前哨遗迹。如果能找到它们，不仅能确认方向，或许还能找到类似星辉凝露的补给，甚至……关于这片沙海和观星崖的更多信息。”
苏玉妍沉默片刻，轻声道：“风险很大。苦泉镇已成废墟，其他前哨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甚至可能隐藏着未知的危险。”
“留在原地，同样是死路。”萧凛的声音很平静，陈述着一个残酷的事实。“我们的水撑不过三天，食物也近乎断绝。向北，至少还有一线生机。”
苏玉妍不再说话，她知道萧凛是对的。绝境之中，任何一丝可能的方向，都值得用性命去搏。
就在这时，负责守夜的赵莽压低声音示警：“有动静！”
所有人瞬间绷紧了神经，下意识地握紧了身边简陋的“武器”——断剑、削尖的木棍，或者只是几块沉重的石头。
萧凛悄然起身，示意众人噤声，凝神倾听。风中除了沙粒摩擦的声音，隐约传来了一种极其细微的、仿佛无数节肢动物爬过沙地的窸窣声，声音来自废墟外围，正在缓慢而持续地靠近。
“是沙蝎群？还是……”一名护卫声音发颤，想起了之前遭遇的、能钻入沙底袭击的怪虫。
萧凛眯起眼睛，他的感知在碎片暖意的滋养下比其他人更敏锐一些。他摇了摇头：“不像活物……气息很杂乱，带着一股……腐朽的味道。”
他示意赵莽和两名状态稍好的护卫跟他上前探查，让其他人留在篝火旁戒备。
四人借着残垣断壁的掩护，小心翼翼地摸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越靠近外围，那窸窣声越发清晰，空气中还弥漫开一股淡淡的、如同金属锈蚀又混合着枯骨的味道。
月光下，当他们看清眼前的景象时，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只见废墟边缘的沙地上，数十具残缺不全的骨骸，正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势，漫无目的地在沙地上爬行、拖曳！这些骨骸大多是人形，但骨骼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灰黑色，表面布满腐蚀的痕迹，有些肋骨断裂，有些缺少肢骨，却依旧在某种诡异力量的驱动下移动着。它们的眼窝空洞，下颌骨无声开合，发出“咔哒咔哒”的轻微撞击声，混合着骨骼摩擦沙地的窸窣声，在寂静的夜里令人毛骨悚然。
“尸……尸变？”赵莽握紧了手中的刀，脸色难看。他经历过战阵，见过死人，但眼前这违背常理的一幕，依旧让他心底发寒。
“不像普通的尸变，”萧凛目光锐利地扫过这些骨骸，“它们身上没有浓重的阴煞死气，反而……有一股很淡的、与沙海中那股混乱灵力同源的气息。”
他想起墨老曾经在闲聊时提过，某些极端恶劣或者受特殊力量侵蚀日久之地，尸骨可能被环境中残存的执念、混乱的灵机附着，形成一种并非幽冥鬼物、更像是“地缚残响”般的存在，没有灵智，只有本能般的活动区域和简单的行为模式。
“是这片沙海本身的力量在驱动它们？”苏玉妍不知何时也跟了过来，看到眼前的景象，脸色微白。
“很可能。”萧凛点头，“它们似乎……只是在重复某种生前的行为？你们看它们的动作。”
经他提醒，几人才注意到，这些骨骸虽然行动迟缓怪异，但并非完全无序。有的在不断重复挖掘的动作，有的像是在拖着什么重物前行，还有几具聚集在一处半塌的墙基旁，似乎在徒劳地试图垒砌。
“它们是……苦泉镇当年的居民？”苏玉妍的声音带着一丝恍然和悲悯。
这些骨骸，或许是千百年前，在这片土地上挣扎求生的先民，死后尸骨被沙海吞噬，又被这片天地间残留的混乱灵机和他们自身未能散尽的执念所困，化作了这永恒徘徊的“沙海残骸”。
明白了它们的本质，恐惧感稍减，但凝重之色更浓。这些东西没有灵智，不代表没有危险。它们依靠本能活动，任何闯入它们“领域”的生灵，都可能被它们无差别地攻击，那灰黑色的骨骼看上去就异常坚硬，且可能带有腐蚀性的力量。
“它们好像没有发现我们？”一名护卫低声道。他们距离骨骸群只有十几丈远，但那些残骸依旧在原地重复着单调的动作，并未表现出攻击性。
“或许是因为这片废墟中心，有那块碎片残留的力量庇护？”萧凛猜测道。那块碎片虽然湮灭，但此地萦绕的、相对纯净的星辰之力气息尚未完全散去，可能暂时隔绝了外面混乱灵力的侵蚀，也让这些“沙海残骸”不愿靠近。
但这庇护能持续多久？谁也不知道。
“不能待在这里了，”萧凛当机立断，“必须立刻离开。这些残骸的出现，说明夜晚的沙海更加危险。我们趁现在还有篝火和此地残留的气息作为屏障，尽快向北出发。”
回到篝火处，萧凛简要说明了情况。听到外面有会动的骨头，众人又是一阵骚动和恐惧，但听到萧凛决定立刻出发，反而没人反对。留在这片诡异的废墟，与那些不知何时会冲进来的骨骸为邻，更让人难以忍受。
迅速熄灭火堆，收拾好仅剩的泥水和处理过的沙棘草，队伍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苦泉废墟，再次踏入冰冷而黑暗的沙海。
这一次，萧凛手中多了一根用废墟中找到的、较为坚韧的枯木制成的探杖，一边走，一边不时蹲下，抓起一把沙土在指尖捻动，或者抬头观测星图中那几颗作为方位参考的、在混乱灵力干扰下显得格外黯淡的星辰。
他在尝试结合星图的模糊指引和实地环境，寻找那条通往观星崖的路径。
青霖紧跟在萧凛身边，小脸依旧有些苍白，但服用了星辉凝露后，她的灵觉似乎恢复了一些，时而会指着某个方向，小声告诉萧凛：“那边……沙子的‘声音’不一样……”或者“有……很难闻的味道……”
萧凛结合她的提示，不断调整着前进的方向。他们避开那些流沙明显、或者青霖感觉“声音嘈杂”的区域，朝着她感觉“相对安静”、气息不那么混乱的方向跋涉。
沙海之夜危机四伏。除了要避开偶尔出现的、规模较小的沙陷和潜伏在沙层下的毒虫，他们还必须时刻警惕风中可能传来的窸窣声——那意味着“沙海残骸”可能在附近活动。有两次，他们远远看到了几具在沙丘上徘徊的灰黑骨骸，都提前小心翼翼地绕开。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温度降至最低。疲惫和寒冷再次侵袭着队伍。星辉凝露的效果正在逐渐消退，缺水带来的干渴感重新变得强烈。
就在有人几乎要撑不住倒下时，走在最前面的萧凛突然停下了脚步。他蹲下身，用手拂开一片沙地，露出了下面一块半埋的、断裂的黑色石板。石板上刻着模糊的图案，虽然残缺，但风格与苦泉遗墟地下那块残碑上的灵契纹路，隐隐有几分相似！
“我们……可能找对方向了。”萧凛抚摸着石板上冰冷的刻痕，沉声说道。
这或许就是星图上某个黯淡标记的体现，是古老路径上的界碑。
希望，如同东方天际即将透出的那一丝微光，虽然微弱，却顽强地穿透了沉重的黑暗。
然而，就在众人因为这发现而精神一振时，青霖却突然扯了扯萧凛的衣角，小脸上带着一丝不安，指向左前方一片看似平静的沙丘：
“萧凛……那边……有东西醒了……很大……很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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