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县的清晨总是被一种缓慢而规律的节奏唤醒。
薄雾尚未散尽,青石板路上已有零星的脚步声。挑着担子的货郎慢悠悠地晃着,扁担发出吱呀吱呀的轻响,与远处传来的几声鸡鸣犬吠交织在一起。街边的早食摊子升腾起袅袅白汽,是馄饨汤的香气,混着刚出笼的包子味,弥漫在微凉的空气里。县衙门口的两个当值衙役抱着水火棍,倚着朱漆斑驳的大门,有一搭没一搭地低声聊着天,眼皮耷拉着,仿佛还没从睡梦里完全清醒。
这是一幅太平年景下最寻常不过的小城晨图,慵懒,平静,甚至有些乏味。
然而,这份平静被一阵突兀、惊慌、几乎破了音的喊叫声猛地撕裂。
“冤枉啊!青天大老爷!有妖精作祟啊!”
一个穿着绸布褂子、体态微胖的中年男人,连滚带爬地冲过县衙前的空地,发髻散乱,满脸是汗,神色惊惶到了极点。他几乎是五体投地地扑倒在衙门口的石阶下,声音凄厉地重复喊着:“妖精!是米虫精!吃了我的米!我的米全没了啊!”
两个打盹的衙役一个激灵站直了身体,水火棍下意识地横在身前。路过的百姓和摊主们也纷纷停下了动作,好奇又带着些许惧意地围拢过来,低声议论着“米虫精”这三个字。
很快,消息传了进去。不多时,刑侦捕头赵雄便带着几个人大步流星地从衙门里走了出来。他四十上下的年纪,面容瘦削,线条硬朗,眉头习惯性地蹙着,形成几道深深的竖纹,眼神锐利得像鹰,一扫之间,那股子慌乱嘈杂的气氛竟被压下去几分。他身后跟着吴文、郑龙,还有像个小尾巴一样缩在最后面的林小乙。
赵雄没看地上哭嚎的男人,目光先是在周围围观的百姓脸上扫了一圈。那些窃窃私语声立刻低了下去。他这才低下头,沉声开口,声音不高,却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压:“堂下何人?因何在此喧哗,妖言惑众?”
那胖男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抬起涕泪交加的脸:“赵、赵捕头!是小人,丰年粮店的陈丰年!不是妖言,是真的!小店库房里一口满米的大缸,缸没破,锁没坏,地上连个脚印子都没有,可那米…那米一天就少一大截!连着三天了!这不是米虫精作祟是什么?!求捕头老爷明察,驱除妖孽啊!”
“米虫精?”赵雄的眉头蹙得更紧了,语气里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他治理下的平安县,可以有小偷小摸,可以有奸盗邪淫,但绝不能有这种怪力乱神的流言,一旦传开,人心惶惶,于他的官声和考评都极为不利。“休得胡言!带路,去你店里看!”
“是是是!”陈丰年爬起来,忙不迭地在前面引路。
一行人穿过渐渐热闹起来的街道,很快来到了位于城西的“丰年粮店”。店面不大,但看起来还算规整。只是此刻店门半开着,两个伙计面无人色地守在门口,眼里满是恐惧,仿佛库房里藏着什么吃人的怪物。
库房在店铺后身,一门之隔。陈丰年抖抖索索地掏出一把黄铜钥匙,插进锁孔。“捕头您看,这锁是完好无损的,钥匙就小人一把,每天都是小人亲自开门、锁门。”
“嗯。”赵雄凑近看了看那铜锁,又摸了摸门轴、门缝,确实没有撬压、破坏的痕迹。他示意吴文:“仔细看。”
吴文上前一步,这位细心出了名的捕快,几乎将脸贴到了门板上,手指一寸寸地划过木门的边缘,检查得极其专注。
赵雄推开库房的门。里面有些昏暗,弥漫着谷物特有的干燥粉尘气味。地方不大,堆放着不少粮袋,正中央,赫然放着一口齐腰高、需要两人合抱的大米缸。缸体是粗陶的,表面粗糙,呈深褐色。
陈丰年扑到缸边,指着里面,声音发颤:“捕头您看!您看啊!”
众人围上去。只见缸里的米确实并未满溢,离缸口约有半尺多的距离,米面并不平整,中心处有一个明显的、凹陷下去的坑洞,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掏走了一大块。
“这就是你说的少了的米?”赵雄问。
“是啊!昨天关门前,小人明明记得几乎是要满出来的!就这一夜之间,又少了这么多!”陈丰年捶胸顿足,“三天了!天天如此!再这么下去,我这小店就要垮了啊!”
郑龙是个暴脾气,绕着米缸走了一圈,又用刀鞘重重敲了敲缸壁,发出沉闷的笃笃声:“结实的很!没裂没缝!掌柜的,是不是你自家伙计监守自盗,编出这等鬼话来糊弄爷们?”
陈丰年叫起撞天屈:“郑爷!天地良心啊!小的怎敢!两个伙计都跟了小人多年,都是老实人!再说,就算是偷,怎么偷?这门锁着,缸好好的,偷了米从哪里出去?飞出去不成?”
郑龙被噎了一下,瞪着眼却说不出话。这确实是最大的矛盾点。
吴文已经开始了他的勘查。他先是再次确认了门锁,然后蹲下身,几乎匍匐在地,仔细检查库房内每一寸地面。地面是夯实的泥土地,还算平整。但他的手指拂过,除了些许灰尘和零星散落的米粒,找不到任何可疑的足迹或拖拽痕迹。他又站起身,检查四面墙壁和屋顶,墙壁是砖石垒砌,屋顶是椽木灰瓦,同样严丝合缝,连个耗子洞都找不到。
他的眉头越皱越紧,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作为一个相信痕迹和逻辑的捕快,眼前的局面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棘手和…一丝自我怀疑。怎么可能?任何盗窃都必然留下痕迹,这是铁律。可这里,什么都没有。仿佛那些米粒是自己长脚走了,或者…真的蒸发消失了。
“头儿,”吴文直起身,声音有些干涩,带着难以置信的困惑,“门锁无撬痕,地面无足迹,四壁屋顶无破损,无暗道痕迹…这,这…”
他“这”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结论显而易见,却又荒谬得无法说出口。
库房里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只有陈丰年粗重的喘息声和伙计们压抑不住的恐惧啜泣。
“莫非…真是…”一个年轻的捕快忍不住小声嘀咕了半句,立刻被赵雄凌厉的眼神瞪了回去,后半截“米虫精”硬生生咽回了肚子里。但那种猜疑和恐惧的空气,却无声地在狭小的空间里蔓延开来。
赵雄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办案十几年,凶杀、劫掠、诈骗,什么棘手的案子没见过?但眼前这情形,却让他第一次生出一种无处着力的憋闷感。他绝不相信什么精怪,但现实的痕迹又在哪里?
他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在库房里来回扫视,不放过任何角落,粮袋、农具、墙壁…最终,他的目光落回了那口安静矗立着的大米缸上。缸体沉默,深褐色的陶壁仿佛带着某种嘲弄的意味。
就在这时,他的视线余光瞥见了缩在人群最后面的那个瘦小身影。
林小乙几乎是把自己藏在了身材高壮的郑龙身后,低垂着头,双手紧张地绞着身上那件略显宽大的公服下摆,脸色有些发白,眼神躲闪,似乎也被这诡异的气氛吓到了,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 invisible。
赵雄看着他那副胆小怯懦、上不得台面的样子,心头那股无名火更是窜起几分。但几乎是同时,之前几次案件中,这个小子那些“无意”的、“巧合”的言行,又不受控制地闪过他的脑海。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火气,用一种听不出情绪的语气,突然开口点名:
“林小乙。”
小捕快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猛地一个哆嗦,仓皇地抬起头,接触到赵雄的目光后,又立刻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垂下眼帘,声音细若蚊蚋:“…属下在。”
“别在那儿杵着!”赵雄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去,把店里所有粮袋,一袋一袋,全都给老子过秤核验!看看有没有短少!仔细点,别毛手毛脚的!”
这是一个繁琐、费力、而且看起来与核心谜题毫无关系的体力活。派他去干这个,与其说是期望他发现什么,不如说是赵雄在一种烦躁和束手无策的情绪下,下意识地将这个“碍眼”又“或许有点莫名运气”的小子打发出去,眼不见为净,同时…或许,只是或许,那所谓的“福将”运气,能再次瞎猫碰上死耗子?
“是…是!”林小乙如蒙大赦,又像是接到一个极其艰难的任务,脸上露出怯懦和为难交织的神色,慌忙应声。他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跌跌撞撞地绕过米缸,朝着角落里堆放的那些鼓鼓囊囊的粮袋走去,开始笨拙地试图拖动那些比他轻不了多少的麻袋。
赵雄不再看他,重新将锐利如鹰隼般的目光投向那口诡异的大米缸,心中的疑云和压力,却比刚才更加浓重了。
库房外,隐约传来围观百姓压抑的议论声,“米虫精”三个字眼,像讨厌的蚊蝇嗡嗡声,断断续续地飘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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