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牍房中挑灯夜战的成果，被吴文迅速整理成一份条理清晰的简报，连同那张标注得密密麻麻的平安县地图，一同呈送到了赵雄面前。
油灯下，赵雄的目光如同鹰隼，在地图和林小乙协助筛选出的记录摘要间来回扫视。他那张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此刻也微微显露出凝重的神色。随着阅读的深入，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最终，重重地点在了三个墨迹尤为集中的区域。
“就是这里了。”赵雄的声音低沉而肯定，带着一种猎手终于锁定猎物踪迹的锐利。
林小乙和吴文屏息凝神，顺着他的指尖望去。
第一个点，位于城东偏北，标记着“桂花巷、枯柳胡同及周边”。这片区域是平安县年代最久远的旧城区之一，房屋低矮密集，巷道狭窄曲折，居住的多是些贫苦人家或小手工业者。在地图的空白处，吴文用小字备注了一条郑龙手下刚刚打探回来的消息：本地富商钱满仓，近半月来，已通过中间人，以“修缮祖宅”为由，暗中低价购入了此区域内的七处房产，目前仍在与其他几户人家接触。而这几户，恰恰是近期报案称“夜闻异响”或“家畜不宁”最频繁的几家。
第二个点，在城南中心，标注着“瓦罐街、清水巷及毗邻的布市区域”。这里是平安县布匹交易的核心地带，大大小小的布庄、染坊、绣房林立，竞争向来激烈。地图备注显示，近一月来，以售卖廉价麻布、葛布为主的“刘记布庄”生意莫名下滑，掌柜的曾酒后吐真言，怀疑是对街新开不久的“苏杭绸缎庄”用了不光彩的手段抢客。而“刘记布庄”所在的瓦罐街，正是“狐影”和“异响”传闻的重灾区，连带着整个布市都人心浮动。
第三个点，则有些出乎意料，位于城西与城南的交界处，相对前两处而言不算繁华，标记着“杨柳巷口，林家酒楼附近”。林家酒楼是两个月前新开张的，以其物美价廉的浙东风味菜肴和自酿的米酒，很快吸引了周边不少食客，生意颇为红火。备注上写着，酒楼生意虽好，但其东家似乎资金并不雄厚，开业时曾向“陈记酒坊”借贷周转。而近期，酒楼后院也曾有伙计报案，称夜间听到后巷有女子啼哭之声，但当时并未引起重视，只当是醉汉或野猫。
“旧城区，布市，新酒楼……”吴文推了推眼镜，语气带着分析后的明澈，“这三个地方，看似风马牛不相及，但若结合小乙提出的‘受益者’猜想，其共同点便呼之欲出。”
赵雄微微颔首，目光锐利：“不错。旧城区，富商钱满仓趁乱低价收购地产；布市区域，‘苏杭绸缎庄’疑似利用恐慌打击竞争对手‘刘记布庄’；而这林家酒楼……生意红火却借贷开业，又恰逢‘怪事’扰邻，其借贷方‘陈记酒坊’，恐怕也脱不了干系。”
林小乙站在一旁，心中默然。这三处地方，完美印证了他的推测。恐慌并非目的，而是手段。有人巧妙地利用了“狐妖”这个极具煽动性的外壳，将真实的利益争斗包裹其中，借鬼神之力，行打压吞并之实。手段不可谓不刁钻，心思不可谓不歹毒。
“头儿，您的意思是……这散布谣言的，可能不止一伙人？”吴文敏锐地抓住了关键。
“极有可能！”赵雄斩钉截铁，“若只是一人所为，难以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在不同区域制造出如此密集的恐慌。更可能的是，有人提供了这个‘法子’，或是不同的利益方，不约而同地利用了这股妖风！钱满仓为一己之私，欲吞并旧城地产；布庄之争，是为抢夺客源；而这酒楼与酒坊之间，恐怕也藏着我们尚未查知的龃龉！”
他猛地站起身，在房中踱了两步，旋即站定，命令道：
“吴文，你立刻根据这三处重点，深挖其背后的关联。钱满仓与哪些地痞混混有来往？‘苏杭绸缎庄’的东家底细如何？‘陈记酒坊’与林家酒楼之间的借贷契约，想办法弄一份副本来看！”
“是！”吴文领命，立刻转身再去架阁库，目标明确。
“小乙。”赵雄看向林小乙。
“小的在。”
“你心思活络，不易引人注意。这三处地方，尤其是林家酒楼和布市区域，你以食客、闲逛者的身份再去走走。不必刻意打听，多看，多听，感受那里的氛围，留意是否有形迹可疑之人，或是……与这‘狐妖’氛围格格不入的迹象。”
“明白。”林小乙点头。他知道，这是要他去做最前沿的“田野调查”，用他超越时代的观察力，去捕捉书面记录之外的、活生生的细节。
赵雄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语气森然：“狐狸尾巴，已经露出来了。接下来，就是要看看，这几条尾巴，到底连着一只怎样的怪物！”
三处异常之地，如同棋盘上三个被点亮的劫材，瞬间让原本混沌的棋局清晰起来。平安县这盘围绕“妖言”展开的暗战，进入了短兵相接的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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