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彻底吞没了平安县。白日的喧嚣早已沉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紧绷的、令人心悸的骚动。县衙内外,灯火通明,人影幢幢,竟比白昼更显忙碌。询问笔录的捕快语速飞快,奔走核实消息的脚步匆忙杂乱,试图安抚民众的胥吏声音沙哑……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却始终压不住那股从心底里透出来的、弥漫在空气中的焦躁与恐慌。灯火的光芒在夜风中摇曳,将每个人的影子拉长、扭曲,投射在墙壁和地面上,仿佛无数不安的魂灵在舞动。
林小乙带着孙小五、李四两名年轻捕快,如同三支精准而沉默的探针,再次深入已然沉寂的街巷。他们举着防风的灯笼,昏黄的光晕在青石板上投下小小一圈光明,小心翼翼地移动,仔细勘查着孩童失踪现场及其周边的每一寸土地。
青石板路面上,白日里留下的足迹早已杂乱不堪,难以分辨哪些与案件相关。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孩童们傍晚时分玩闹嬉笑的余韵,那无忧无虑的声音与此刻笼罩街巷的紧张、悲伤氛围形成了诡异而令人心酸的对比。桂花巷口,张王氏瘫坐过的地方,泥土上的抓痕依旧清晰可见,旁边那只小小的虎头鞋已被作为证物取走,只留下一个模糊的印子,无声地诉说着不久前发生的悲剧。
询问可能的目击者,过程远比想象的艰难。恐惧和健忘,如同两层厚重的迷雾,遮蔽了人们的记忆。
城西桂花巷口,卖炊饼的老汉收摊晚,被林小乙找到时,正推着空车往家走。他皱着眉,努力回忆:“官爷…俺…俺当时就忙着收家伙什,好像…好像就瞅见个背影,灰扑扑的衣裳,跟咱老百姓穿的差不多,个子不高,有点佝偻,抱着个用旧布裹着的娃娃,往…往那边巷子深处走了…”他粗糙的手指指向一条更幽暗的岔路,“俺真没多想啊!还以为是哪家当爹的,抱着玩累了睡着的娃回家哩!哪知道是…”
城南李记布庄附近,一个坐在门槛上借着最后天光纳鞋底的妇人,被问起时,脸上带着后知后觉的惊惧:“马车?好像…是有辆马车过去,青布棚子,拉车的骡子看着也普通,没啥特别的印记。咱这街上,南来北往的,哪天不过几十辆这样的车?谁能个个都留心啊!”她捏着针线的手有些发抖,“要早知道…要早知道是拐孩子的天杀货,我说啥也得瞅清楚那车轱辘往哪儿转啊!”
城东码头区,一个刚交班的老更夫,提着锣,被孙小五拦下询问。他揉着惺忪的睡眼,努力回想:“那娃娃?哭没哭?闹没闹?好像…真没有!安静得出奇!我当时还心里嘀咕了一下,谁家娃娃这么晚抱出来还不哭不闹的?哦,现在想来…好像…好像是睡得挺沉的样儿?不对不对…也可能是吓懵了,脸都埋在那人怀里,看不清…”他抓了抓花白的头发,说法前后矛盾,自己也拿不准。
信息零碎、模糊,甚至夹杂着个人的臆测和事后的恐惧,如同散落一地的、带着棱角的破碎瓷片,不仅难以拼凑出完整的图案,稍有不慎还会割伤试图拾取的手。孙小五和李四听着这些七嘴八舌、彼此间甚至有些矛盾的描述,脸上不禁露出难色和些许沮丧,觉得这些线索如同水中月、镜中花,虚无缥缈,用处不大。
然而,林小乙却始终沉静如水。他并不急于否定或采信任何一条孤立的信息,那双清澈而专注的眼睛,仿佛自带一种过滤和沉淀的功能。他将所有听到的细节——无论多么细微、多么模糊——都在脑中飞快地过滤、归类、交叉比对。他像是一个经验丰富的淘金者,耐心地在泥沙俱下的信息洪流中,寻找着那些真正闪光的金屑。
他再次蹲在桂花巷口,灯笼凑近地面。指尖轻轻拂过一处不易察觉的、比寻常马车辙印略深一点的压痕边缘,眉头微蹙。目光又缓缓扫过墙根处几点被匆忙踩踏过的、属于成年男子的模糊脚印,脚印的走向与那卖饼老汉所指的方向隐隐吻合。
“灰衣…个子不高,身形瘦小…青布棚马车,普通无标识…孩童异常安静,疑似沉睡或失去意识…”他低声重复着这些从杂乱信息中提炼出的关键词,眼神如同被擦拭过的明镜,越来越亮,锐利的光芒仿佛能穿透眼前的迷雾。
回到县衙临时辟出的办案房内,气氛依旧凝重。吴文那边也已汇总了多方询问的结果,厚厚的笔录堆在桌案上,纸上记录更是庞杂混乱,人名、时间、地点、零碎的描述交织在一起,看得人头晕目眩。赵雄双手撑在桌案边,眉头拧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盯着满桌的卷宗,只觉得千头万绪,一时难以理清,那股无形的压力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其他捕快或坐或立,大多沉默着,脸上写满了疲惫与困惑。
“头儿,”林小乙走到桌案前,声音清晰而稳定,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瞬间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属下将现场勘查所得与各方询问笔录比对,发现了几处关键的重合点,或可梳理出一些脉络。”
霎时间,屋内所有的目光,带着期待、审视、好奇,齐刷刷地集中到了这个年轻捕快的身上。
林小乙拿起一支笔,蘸了墨,在空白的纸上一边勾勒,一边条分缕析地陈述:
“首先,关于作案者。三名目击者,虽均未能描述清晰相貌,但都不约而同地提及‘灰色衣物’,且对其身形描述均为‘偏瘦小’、‘不高’、‘有些佝偻’。一处如此或许是巧合,三处皆然,则极有可能指向同一特征。”
他的笔尖在记录着“灰衣”、“瘦小”字样的地方重重划过。
“其次,关于运输工具。无人记得马车具体标识,但‘青布棚’、‘样式普通’、‘不起眼’是共同描述。更重要的是,”他顿了顿,笔尖移向自己刚才根据询问绘制的几个地点草图,“您看,三名孩童失踪地点附近,都在相近的时间段内,有不同目击者提到有无标识的普通马车经过,且马车停留或缓慢经过的时间非常短暂,符合迅速作案、即刻离开的特征。”
他手中的笔迅速将三个地点与马车被目击的大致路线连接起来。
“最后,关于孩童状态。‘异常安静’、‘似在沉睡’、‘未见挣扎’是多数提及者的共同感觉。结合失踪过程极快,几乎未引起旁人注意,现场也无明显搏斗痕迹,属下推断,歹徒极可能使用了迷药之类的手段,迅速制服了孩童。”
分析至此,他手中的笔在城西靠近一片废弃货仓和闲置民居的区域,画上了一个清晰的圆圈。那几条代表马车可能路线的线条,最终都在这个区域附近,出现了一个模糊但确实存在的交汇可能。
“由此综合推断:作案者很可能为一至两名,身着灰色衣物,身形瘦小,熟悉城内路径,利用无标识的普通马车作为运输和藏匿工具,使用迷药迅速制服孩童。其得手后,藏匿或中转的地点,有很大可能,就在城西这片人员相对稀少、易于隐蔽的区域。”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逻辑严密。原本混乱如麻的信息,被他如同技艺高超的织工,将那些看似无用的碎片信息,精准地挑选、串联起来,最终勾勒出了嫌犯的初步画像、行动模式以及可能藏身的大致范围。原本笼罩在众人心头的浓重迷雾,仿佛被投入了一道强光,虽然未能彻底驱散,但前方的路径已然清晰了不少!
赵雄眼中猛地爆出慑人的精光,多时的压抑和焦灼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他重重一掌拍在桌案上,震得笔墨纸砚都跳了一跳:“好!分析得透彻!就顺着这条线查!郑龙!”
“在!”郑龙踏前一步,声若洪钟。
“加派一倍人手,重点排查城西所有闲置房屋、废弃货仓、院落、车马行,特别是那些能容纳马车直接进出、或者有后院可以藏匿车辆的地方!给我一寸一寸地搜,不许放过任何角落!”
“吴文!”
“属下在!”
“你立刻带人去核对县内所有车马行、租赁行近三日所有租赁、购买马车或骡车的记录,寻找形迹可疑、描述类似、或者一次租赁多辆普通马车的人!同时询问是否有车辆未曾按时归还!”
命令被迅速而有力地传达下去,捕快们如同被注入了新的活力,纷纷领命而出,脚步声在廊下响起,带着一种急于破案的迫切。众人经过林小乙身边时,投向他的目光已不仅仅是先前的好奇或信服,更隐隐带上了一种在迷途中找到向导般的依赖。在这个千头万绪、压力巨大的案件中,这个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年轻人,总能用他那种独特的沉静和敏锐,最快地找到那根能牵动全局的线头。
破碎含糊的言语中,蛛丝马迹已然显现。一张追捕罪恶的无形大网,正随着衙役们火把的光芒,朝着城西那片阴影笼罩的区域,悄然而又迅疾地收紧。
而窗外的夜色,愈发深沉如墨,仿佛在酝酿着更大的风波,又或是等待着黎明前那决定性的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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