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天地间仿佛被扣上了一口巨大的黑锅,万籁俱寂。连夏夜里常有的虫鸣都诡异地消失了,唯有不远处河道里,那永不停歇的河水,一下下拍打着岸边的泥石,发出单调而空洞的呜咽,反而衬得这座废弃山神祠周遭的死寂,愈发令人心悸。惨淡的月光挣扎着穿透薄云,勉强勾勒出祠庙残破的轮廓,那些坍塌的围墙、歪斜的梁柱投下的扭曲阴影,宛如无数头蛰伏在黑暗中的沉默怪兽,随时可能暴起噬人。
按照既定部署,郑龙已带领弓弩手,如同融入夜色的石雕,将祠堂外围所有可能进出的通道、特别是临河的滩涂和那条干涸的旧渠出口,死死盯住,水泄不通。吴文也带着人在远处一处破败的阁楼上,借着望远镜(若有)或极佳的目力,紧张地观察着祠庙内的动静。赵雄亲自率领着林小乙以及另外五名精挑细选、身手最为矫健的捕快,如同暗夜中潜行的猎豹,借着土坡、残垣和荒草的掩护,屏息凝神,悄无声息地摸到了祠庙那扇早已腐朽、勉强维持形状的正门附近。
祠门虚掩着,露出一道黑黢黢的缝隙,仿佛一张欲言又止的、充满不祥的嘴。里面听不到任何说话声、脚步声,甚至连呼吸声都欠奉,只有一片沉甸甸的、令人不安的死寂。
“头儿,里面情况不明,漆黑一片,若贸然闯入,稍有响动,极易惊动藏匿的贼人,恐其狗急跳墙,危及孩童性命。”林小乙压低声音,气息控制在极细微的程度,他的目光却如同最精准的尺规,快速扫视着祠堂的整体结构和可能的薄弱点,“属下身形相对灵巧,请求先行潜入查探,务必确认内部确切情形,尤其是孩童被关押的具体位置。”
赵雄借着微光,看着眼前这张年轻却写满坚毅与沉稳的脸庞,心中迅速权衡。林小乙的正面搏杀能力或许不及郑龙那般刚猛,但其机敏、冷静和那份超乎常人的细致观察力,确是眼下摸清虎穴内部情况的最好人选。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担忧,重重一点头,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千钧嘱托:“准!务必小心!以自身安全为重,一旦发现异常,不可逞强,立刻撤回!我们在此接应!”
“明白。”
林小乙不再多言,深吸一口带着霉腐气息的夜气,体内那股源自高逸灵魂的、对危险环境的精准判断力悄然流转。他并未选择那扇充满未知的正门,而是如同灵巧的狸猫般,全身肌肉协调运作,矮身贴近墙根,迅速移动到一处坍塌近半、被杂草半掩的侧窗下。他侧耳倾听了片刻,确认毫无异状后,身形如一道轻烟,悄无声息地便从破窗缝隙中滑入了祠内那浓得化不开、仿佛具有实质的黑暗之中。
祠内空间比从外面看起来要显得更为空旷、深邃。一股浓重得令人窒息的灰尘和潮湿霉菌的气味扑面而来,直钻鼻腔。然而,在这股陈腐的气息之中,林小乙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但却绝不应该出现在此地的甜腻中带着刺鼻的怪异气味——是迷魂香或者类似麻药的残留!他心中一凛,如同被冰水浇过,更加确定找对了地方,孩子们很可能就在附近,而且被用了药!
他立刻屏住呼吸,调整为内息循环,最大限度地减少自身气息外泄。双眼在短暂的适应后,开始努力分辨从破窗、瓦缝间漏进的极其微弱的月光。脚下,是不知积累了多少年的厚厚尘土和碎瓦断砖,他每一步都走得极其缓慢、极其小心,脚尖先轻轻试探,确认稳固后,脚跟才缓缓落下,避免发出任何一丝可能惊动暗处敌人的声响。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在昏暗中缓缓移动,掠过倾倒的供桌、斑驳脱落只剩模糊轮廓的山神塑像、以及四处散落的不知名杂物……
没有发现任何人影活动的迹象,也听不到哪怕一丝孩童沉睡的呼吸或啜泣声。
难道判断有误?情报是假的?或者……人已经被提前转移了?
一丝疑虑刚爬上心头,立刻被他强行压下。他相信自己的推理,更相信那老线人用暗语传递出的信息绝非空穴来风。他并未气馁,反而更加专注,继续向祠堂更深处、光线更难触及的角落搜寻而去。
在祠堂最深处,那尊巨大山神像背后最为浓重的阴影里,他的目光骤然定格——那里的地面,灰尘分布似乎有些异样,不像其他地方均匀积压,反而呈现出一种被反复拖拽、摩擦过的凌乱痕迹。他心中一动,立刻蹲下身,指尖如同最灵敏的探针,轻轻拂过那片区域的青石板表面。果然,触感传来一丝微不可查的缝隙和一块与周围石板质感略有不同的木板边缘!
是暗门!而且近期肯定被频繁开启过!
他心中一震,既兴奋又紧张。小心地沿着边缘摸索,很快在木板一侧找到一个极其隐蔽的、仅容指尖用力的微小凹陷。他沉肩运力,力道集中于指尖,小心翼翼地向上一掀。一块厚实沉重、边缘被磨得光滑的木板,竟被无声无息地向上掀起,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勉强通过的、向下延伸的黑黢黢洞口!
就在暗门打开的瞬间,一股更加浓烈、甜腻中带着刺鼻的迷药气味,混合着一种……唯有年幼孩童身上才特有的、淡淡的奶腥气和汗味,猛地从洞口中涌出,直冲林小乙的鼻腔!
暗道现童衣!(这里的“童衣”可引申为孩童存在的痕迹和气息)
他精神大振,不再犹豫,将暗门虚掩至可容自己通过的角度,侧身便滑入了那深不见底的洞口之中。暗道内狭窄而潮湿,石壁冰冷,带着浓重的水汽。向下延伸不过数步,便转为平行向前。他从怀中取出随身携带的火折子,迎风轻轻一晃,一簇微弱的、橘黄色的火苗骤然亮起,勉强驱散了身前一小片令人心悸的黑暗。
借着这微弱跳跃的光晕,他看清了前方——这显然是一条人工挖掘的、颇为粗糙的地道,并不算长,前方尽头似乎连接着一个稍显宽敞的空间,依旧被黑暗笼罩。
他屏息凝神,蹑足向前,每一步都如同踩在棉花上,不敢发出丝毫声响。刚走到地道尽头,准备探头观察那前方空间时,脚下似乎踢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他下意识地将火折子放低,橘黄的光圈照亮了角落里一团被随意揉在一起、颜色却异常鲜亮的碎布。
他弯腰捡起,入手是粗糙的棉布质感,但上面用彩线绣着的“鲤鱼戏水”图案却栩栩如生。是一件小小的、红色的肚兜!正是失踪孩童里,那张王氏哭诉时反复提及的、她儿子狗蛋当日穿在身上的那件!证据确凿!孩童们确实曾被关押于此!
巨大的发现带来的冲击,让他紧绷的心神在这一刹那出现了极其细微的松懈。找到了关键证物,至少证明方向完全正确,孩子们……
然而,就在他因这关键发现而心神稍松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刹那——
“咔哒。”
一声极轻微、却冰冷刺骨的机括响动,如同毒蛇吐信,自身后毫无征兆地传来!
林小乙浑身汗毛瞬间倒竖,霍然转身!只见来时那道被他虚掩的暗门,竟已严丝合缝地紧紧闭合!将他唯一的退路彻底封死!与此同时,地道前方那原本一片黑暗的空间里,骤然亮起三四支松明火把,刺目而跳跃的光芒如同利剑,瞬间将他和他手中那件小小的红色肚兜,完全笼罩在内!
五六个手持明晃晃短棍、鱼叉、面色凶狠的灰衣汉子,如同从地底钻出的恶鬼,已然堵住了地道唯一的去路。为首一人,身材瘦小,正是目击者描述的体型,脸上横亘着一道狰狞的蜈蚣状刀疤,在火光下更显可怖。他眼神阴鸷如毒蛇,死死盯着孤身陷入重围的林小乙,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冷笑,声音沙哑如同砂纸摩擦:
“哪来的不知死活的小崽子,鼻子倒他娘的挺灵,竟摸到爷爷们的灶头上来了!正好,爷们儿今晚忙活半天,还没开荤,留下给阎王爷当点心吧!”
退路已断,前有强敌!火光跳跃,映照着歹徒们凶残的面孔和冰冷的兵器。林小乙瞬间陷入绝境,情势急转直下!
孤身探虎穴,终与嗜血恶虎迎面相对!这幽暗潮湿、无处可逃的地道,顷刻间成了生死一线、必须血战的险地!故事的第一个高潮,伴随着冰冷的杀机,骤然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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