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大牢深处,那股子混杂着霉味、血腥气和秽物酸腐的气味儿,浓得几乎能呛出人眼泪。墙壁上渗出的水珠,沿着长满青苔的石缝,一滴、一滴,慢吞吞地往下淌,砸在阴湿的地面上,声音在这死寂里被放得老大。几支插在墙上的松油火把,“噼啪”地爆着灯花,光线昏黄跳跃,把刑房里的人影拉扯得忽长忽短,张牙舞爪地投在石壁上,像是群魔乱舞。
郑龙“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额头上青筋都憋出来了。他手里那根浸饱了盐水的牛皮鞭子,早已被血染得变了色,湿漉漉、沉甸甸的。他猛地一甩胳膊,把鞭子“啪叽”一声扔进旁边装着脏水的木桶里,溅起一片浑浊的水花,有几滴还溅到了他自己的裤腿上,他也浑不在意。
刑架上,周安像个破布口袋似的耷拉着脑袋,头发散乱地黏在额前脸颊,遮住了大半张脸。他身上那件原本还算齐整的囚服,这会儿已经成了烂布条,勉强挂着。底下露出的皮肉,几乎没一块好的,新旧鞭痕叠在一起,肿得老高,有些地方皮开肉绽,翻出鲜红的肉,看着就让人牙酸。盐水一浸,那滋味……可这小子,除了身子控制不住地偶尔抽搐一下,硬是连一声闷哼都没多出。他那双眼睛,曾经像冰碴子一样冷,这会儿却空洞洞的,直勾勾地望着头顶那一片虚无的黑暗,仿佛魂儿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留在这里的,不过是一具还能喘气的皮囊。
“头儿!这杂种的嘴是他娘铁打的!撬不开!油盐不进!”郑龙抹了一把脸上混着汗水和血点的污渍,胸口堵得慌,声音里带着一股子挫败的邪火。他在这大牢里当差也有些年头了,硬骨头不是没见过,可像周安这样,被打得只剩半条命还如此“安静”的,着实少见。
赵雄就站在离刑架几步远的地方,双手抱在胸前,身子挺得像根标枪。他那张饱经风霜的国字脸,此刻阴沉得能拧出水来。两道浓眉紧紧锁着,锐利的目光像两把小刮刀,一遍遍在周安身上扫视,试图从那片死寂里刮出点有用的东西来。可周安的沉默,就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扔块石头下去,连个回响都没有。这种沉默,比嚎叫和咒骂更让人心烦意乱,无声无息地嘲笑着他们的一切努力。
(高逸靠在稍远些的阴影里,像一尊沉默的石像。他那双总是过于平静的眼睛,细细观察着周安每一丝细微的反应,甚至是呼吸的节奏。这种彻底的、非暴力不合作的沉默,通常意味着两种可能:要么,有某种极强的信念在支撑着他,比如忠诚,或是信仰;要么,就是有比眼前这些皮肉之苦更让他恐惧的东西,在背后死死约束着他。他在保护什么?或者说,他用沉默,在为谁争取着宝贵的时间?)
牢房里一时间只剩下火把燃烧的“哔剥”声,还有郑龙粗重的喘息。
就在这时,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僵持。吴文腋下夹着一份卷宗,快步走了进来。他身材瘦削,穿着浆洗得有些发白的文吏长衫,脸上架着一副圆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里透着与这刑房格格不入的谨慎和忧虑。
他一进来,先是被浓烈的气味冲得微微蹙了下眉,目光快速掠过刑架上惨不忍睹的周安,喉咙不易察觉地滚动了一下。他走到赵雄和林小乙身边,刻意压低了声音,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头儿,小乙,情况有点不对劲。”
赵雄没吭声,只是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说。
吴文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语速加快了几分:“城西‘永利’赌坊那条线。我们昨天下午才接到确切线报,说有一批来路不明的赃银会在那里周转,我立刻安排了人手,准备今天凌晨动手。可刚才回报,赌坊里早已人去楼空,干净得像被狗舔过一样,毛都没留下一根。”
他顿了顿,吸了口气,继续道:“还有码头那边。我们按照计划,临时调整了布防,新增了两个暗哨点,派去的都是机灵的老手。可就在昨晚后半夜,那两位兄弟被人打了闷棍,晕死在巷子里,醒来啥也没看清。消息……肯定漏了!”
郑龙一听,眼睛立刻就瞪圆了,拳头捏得“咯咯”响,扭头就指向周安:“他娘的!还能有谁?肯定是这姓周的杂种!之前就把咱们卖得底儿掉!”
吴文却摇了摇头,镜片后的目光带着冷静的分析:“郑大哥,时间对不上。永利赌坊的线报,是周安落网之后,我们才从另一个渠道挖出来的。码头的布防调整,更是前天晚上才定下的方案,只有我们几个人知道。这些消息……都是在周安被关进来,绝对无法传递信息之后,才泄露出去的。”
吴文这句话声音不高,却像一道冰冷的霹雳,猛地砸在小小的刑房里。
空气瞬间凝固了。
周安落网之后,泄密……仍在继续!
郑龙张着嘴,后面骂人的话卡在了喉咙里,脸上的横肉抖动了几下,只剩下愕然。赵雄抱在胸前的双臂猛地放下,瞳孔急剧收缩,像是被针扎了一下。连一直没什么表情的高逸,眉头也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果然!高逸心中暗道。周安不过是被推出来的障眼法!他的落网,甚至可能本身就是对方计划里的一步棋!故意让我们以为拔掉了最大的钉子,得意忘形,从而放松警惕。真正的内鬼,还深深地潜藏在我们周围,像一条冬眠的毒蛇,并且……它从未停止过活动!)
一直安静站在赵雄身侧的林小乙,这时上前一步。他年纪轻,面容还带着几分少年人的清秀,但那双眼睛却黑得深沉。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刑房里响起,清晰地敲在每个人的耳膜上:“捕头,周安是弃子,但也是一枚过了河的卒子。对方用他吸引了我们所有的注意力,把水彻底搅浑了。我们现在就像是在迷雾里打转,以为抓住了线索,其实是被人家牵着鼻子走。真正的毒蛇,还藏在草丛深处,冷眼看着我们在这里白费力气,说不定……还在偷偷发笑。”
赵雄猛地转头,目光如两道实质的冷电,死死钉在林小乙脸上。他不是完全没有往这方面想,只是内心深处不愿、也不敢相信,自己经营多年的县衙,竟然被渗透得如此之深,如此之彻底!一股混杂着被愚弄的愤怒和冰冷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腮帮子的肌肉绷得紧紧的,从牙缝里一点点挤出带着寒气的声音:“你的意思是……咱们这衙门里,鬼,不止他周安一个?”
“或者说,我们费劲抓到的,只是个顶在前面吸引火力的小鬼。”林小乙的目光再次扫过刑架上气息奄奄的周安,那眼神里没有怜悯,只有冷静的审视,“真正的大鬼,地位更高,隐藏得更深,此刻也许就站在我们身边,看着我们气急败坏,甚至……可能在不动声色地引导着我们的视线和判断。”
他说完,不再看周安,也不再看赵雄,而是迈步走到了刑房门口。外面是县衙的院落,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明晃晃地照在青石板上,反射出晃眼的光。院子里有衙役走动,有文吏捧着卷宗匆匆经过,一切看起来井然有序,甚至带着几分日常的慵懒。可此刻在林小乙眼里,这片阳光下的寻常景象,却弥漫着一层看不见、摸不着,却又无处不在的阴霾。每一张看似平常的面孔背后,似乎都藏着一丝可疑的阴影。
(对手比我们想象的还要狡猾和耐心。高逸的思绪飞快转动。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猫捉老鼠,而是一盘精心布置的棋局。我们以为吃掉的是对方冲锋陷阵的车,沾沾自喜,却不知对方是故意弃车,为了在另一个更要害的地方,将我们的军。周安的沉默,内鬼的持续活动,都在印证这一点。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必须如履薄冰,走错一步,可能就是满盘皆输。)
“郑大哥,停手吧。”林小乙转过身,对着还在那运气、不甘心的郑龙说道,“他不会再说什么了。再打下去,除了把他打死,毫无意义。”
然后,他看向脸色铁青的赵雄:“捕头,这里气味太难闻了,咱们……换个地方说话吧。”
赵雄胸口剧烈起伏了两下,重重地“哼”了一声,那声音里带着压抑到极点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最后剐了周安一眼,那眼神狠厉得几乎想从他身上剜下一块肉来。他大手一挥,声音沙哑地命令道:“都出去!郑龙,加派一倍人手,两班倒,给我把这里看死了!一只苍蝇也不准飞进来,更不准飞出去!”
众人依次退出了这间令人窒息的血腥刑房。来到廊下,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却丝毫驱不散那股从心底里渗出来的寒意。
赵雄和林小乙并肩走在廊下,靴子踩在老旧木地板上,发出“嘎吱嘎吱”的轻响。阳光透过廊柱,在他们身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走了十几步,赵雄忽然停了下来,他没看林小乙,而是望着院子里那棵枝叶开始泛黄的老槐树,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极力掩饰却依然泄露出来的疲惫与沉重:“小乙……”他顿了顿,似乎接下来的话很难启齿,“这衙门里……从上到下,你我……还能信谁?”
林小乙沉默了片刻,目光掠过院子里那些忙碌或闲散的身影。他没有直接回答这个诛心的问题,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句,像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又像是在制定下一步的策略:“捕头,眼下的当务之急,不是找出谁可信,而是让那条真正的毒蛇相信,我们的眼睛,已经被周安这块丢出来的黑布,彻底蒙上了。让它觉得……我们还在原地打转。”
赵雄猛地回头,看向林小乙年轻的侧脸,看到他眼中那份与年龄不符的冷静和深邃。
迷雾愈发浓郁,眼前的景物模糊不清,脚下的路也似乎充满了陷阱。但猎人与猎物的身份,在这阳光与阴影交织的回廊下,在这心照不宣的沉默中,已然发生了极其微妙的、尚未可知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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