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南轻轻放下那枚来自联盟总部的灵讯玉简，指尖在冰凉的玉质表面摩挲了一下，嘴角那抹不易察觉的弧度缓缓平复。名声如风，既可借力上青云，亦能化作无形枷锁。他推开窗，深深吸了一口边境带着硝烟与泥土气息的空气，目光掠过下方井然有序开始新一日操练的士兵，以及远处逐渐升起炊烟的平民聚居区。
“既然已被推上来，这舞台，总不能只让旁人唱戏。”他低声自语，眸中沉静，已无方才那一丝不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明晰的决断。
数日后，来自联盟总部的正式庆功邀请函，由一队衣着光鲜、神态间带着几分联盟直属特有的倨傲的使者，送达了风吼要塞。
要塞指挥部内，玄风长老拄着拐杖，吹胡子瞪眼：“鸿门宴！绝对是鸿门宴！那帮老家伙，打仗的时候缩在后面，分功劳的时候一个比一个跑得快！”
南宫玥璃伤势已好了大半，正安静地坐在一旁调息，闻言轻声道：“师尊，南哥如今声望正隆，他们明面上不敢如何，但这功劳如何定，资源如何分，确是博弈的关键。”
顾南接过那封鎏金嵌玉、灵气盎然的请柬，随意翻了翻，笑道：“师尊放心，师姐说得对。他们想争，想淡化，我们便让他们争不了，淡不了。正好，我也想去看看，这联盟总部，如今是个什么光景。”
他点了玄风长老、南宫玥璃，以及新投效的灵王韩刹随行。韩刹听闻要去联盟总部，那双鹰隼般的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抱拳沉声道：“大人放心，韩某知晓分寸，绝不会误了大人之事。”他深知，此行或许还能遇到些“故人”。
联盟总部坐落于中州腹地一座悬浮巨山之上，云遮雾绕，仙宫玉宇连绵成片，灵气浓郁得化不开，与边境的风沙与肃杀恍若两个世界。
庆功大会的会场设在一座宏伟的穹顶大殿内，白玉为柱，灵晶铺地，各派代表衣着华贵，气息渊深，三三两两交谈着，言辞客气而疏离，一派仙家气象。当顾南一行人步入大殿时，原本喧闹的声音微微一滞。
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过来。好奇、审视、敬畏、嫉妒……复杂难言。
顾南依旧是一身简洁的玄色战袍，风尘仆仆，与周遭的光鲜亮丽格格不入，但他神色平静，步履沉稳，灵皇境的气息虽刻意收敛，那历经血火淬炼出的无形威势，却让一些修为稍弱者感到呼吸微窒。他身旁的南宫玥璃一袭水蓝长裙，清丽绝伦，气质温婉中带着一丝坚韧；玄风长老虽然拄着拐杖，但腰背挺直，眼神锐利；韩刹则沉默如磐石，背负那柄无鞘长刀，煞气内敛，却更显危险。
太子殿下位于上首，见到顾南，微笑着颔首致意。而另一侧，以万剑宗长老剑无极为首的一群人，面色则明显冷淡了许多。
大会由一位资历颇老的联盟执事主持，一番冠冕堂皇的开场白后，便进入了此次会议的核心议题之一——总结边境大捷，论功行赏。
果然，不出顾南所料，那万剑宗长老剑无极率先起身，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瞬间吸引了全场注意。
“诸位同道，”剑无极面带得体微笑，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在顾南身上略微停顿，便滑了开去，“此次边境之战，能击退魔军，炼化老祖分身，实乃我抗魔同盟上下同心之结果！正得益于联盟高屋建瓴的总体战略部署，以及各成员宗门的通力协作、无私奉献，方能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这充分证明，在我联盟的领导下……”
他滔滔不绝，将胜利的功劳大半归于联盟的“英明领导”和集体的“共同努力”，言辞间巧妙地将顾南及其麾下将士、乃至中州太子和炎龙谷的及时援助，都淡化成了这“宏大叙事”中的一小部分，是“遵循联盟战略”下的正常发挥。
玄风长老在下面听得直撇嘴，用只有身边几人能听到的声音嘀咕：“呸！真他娘的无耻！老子差点把命搭上，倒成了他联盟战略英明了？”
顾南端着灵茶，轻轻吹了口气，神色不变，仿佛在听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然而，有人却忍不了。
“放你娘的屁！”
一声雷霆般的怒吼骤然炸响，如同平地惊雷，震得整个大殿嗡嗡作响。只见炎龙谷席位上，那位身材魁梧如铁塔、须发皆赤的炎龙尊者猛地站起，蒲扇般的大手狠狠一拍。
“咔嚓！”
他面前那张由铁木精心打造、坚固无比的案几，应声而碎，木屑纷飞！
剑无极的演讲戛然而止，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炎龙尊者可不管他，指着剑无极的鼻子就骂，声若洪钟，震得人耳膜发麻：“剑老儿！你少在这里给老子放屁熏人！还总体战略？还通力协作？老子带着儿郎们火急火燎赶到风吼要塞的时候，城墙他娘的都快被魔崽子拆了！尸山血海！要不是顾小子和他那帮兄弟拿命顶住，还有太子殿下雪中送炭，你们这帮龟孙还在总部喝着灵茶慢悠悠‘评议’呢！现在倒跑来摘桃子、抢功劳？你他娘的要脸不要！”
这一通毫不留情的怒骂，如同烧红的烙铁捅进了马蜂窝，整个会场瞬间炸开了锅。有人憋着笑，有人面露怒容，更多人则是哗然，交头接耳。
剑无极气得脸色铁青，浑身发抖，指着炎龙尊者：“你！你……粗鄙！蛮不讲理！简直有辱斯文！”
“斯文？斯文能当饭吃还是能杀魔？”炎龙尊者嗤笑一声，环抱双臂，“老子就是个粗人，只知道谁流了血，谁卖了命，功劳就该是谁的！不像你们，弯弯绕绕，一肚子坏水！”
眼看场面就要失控，主持大会的执事额头冒汗，连连示意。
就在这时，顾南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清脆的碰撞声在一片嘈杂中并不响亮，却奇异地让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他身上。
他缓缓起身，对着气得吹胡子瞪眼的炎龙尊者微微拱手，算是谢过他仗义执言，然后目光平静地看向脸色铁青的剑无极，以及台上诸位联盟高层。
“剑长老所言，联盟统筹之功，顾某不敢或忘。”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至于诸位同道是否‘通力协作’……”他顿了顿，嘴角似乎勾起一抹极淡的嘲讽，“顾某这里，恰好有几段记录，或许可助诸位回忆一下，当时的情形。”
他轻轻一挥手。
早已等候在殿外的两名风皇卫精锐，立刻抬着三块打磨光滑、镶嵌着灵纹的记录水晶走了上来，将其立于大殿中央。
顾南指尖灵力微吐，点在其中一块水晶上。
嗡——
水晶亮起，投射出清晰的光幕。光幕中，正是风吼要塞岌岌可危、血魔老祖分身逞威之时，顾南站在破损的城墙上，通过传讯法阵与联盟总部联系的影像。
画面中，顾南浑身浴血，语速极快却清晰：“……老祖分身降临，防线即将崩溃！请求联盟立刻启动最高级别救援预案，派遣灵皇境长老携破魔重器支援！重复，请求立刻支援！”
而光幕另一端，浮现的正是剑无极那张古板的脸，他慢条斯理地翻阅着卷宗，语气淡漠：“顾指挥使，你的心情，联盟可以理解。但资源调配，需遵循章程，待我等评议完此次战役得失及资源损耗报告，核实无误后，自会……”
记录水晶完美地记录下了当时剑无极那官僚十足、推诿拖延的嘴脸，以及背景里要塞震天的喊杀声和爆炸声。
紧接着，第二块，第三块水晶相继亮起，播放的是不同时段、类似内容的求援记录，得到的回复大同小异，都是各种理由的拖延和质疑。
会场之内，鸦雀无声。
之前那些还对炎龙尊者“粗鄙”之言有所微词的人，此刻也闭上了嘴。影像和声音不会作假，铁证如山！在边境将士浴血搏命、生死一线之时，联盟总部负责此事的万剑宗代表，竟然就是如此“通力协作”的？
一片死寂般的哗然在众人心中涌动。
剑无极的脸色由青转白，再由白转红，指着那记录水晶，手指颤抖，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身边几位万剑宗附属势力的代表，也纷纷低下头，不敢与周围投来的鄙夷、愤怒目光对视。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功过是非，自有公论。”
太子殿下缓缓起身，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顾南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随即又看向联盟盟主以及其他高层。
“如今魔患未平，边境初定，正是需要勠力同心之时。过往之事，既已明晰，便当引以为戒。”他语气平和，却将“功过”轻轻揭过，重点落在了“未来”上，“当务之急，乃是论功行赏，激励士气，重整防务，以应对魔族后续反扑。”
他微微一顿，声音提高了几分，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依本宫看，边境战区，历经此劫，更显其战略地位之重要。此地，非大功、大能、大威望者，不可镇守，亦难以镇守。”
太子目光转向盟主，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尊重，却又斩钉截铁：“盟主，诸位长老，以为如何？”
他直接将话题从“争功”引向了“权力分配”，并且旗帜鲜明地支持由立下“大功”、拥有“大能”、且已在边境建立起“大威望”的顾南，来继续执掌边境！
这一下，等于将了万剑宗一军。他们若再反对，便是无视边境军民的牺牲，否认顾南力挽狂澜的功绩，更是与太子殿下公然唱反调。
盟主是一位面容清癯的老者，他深深看了太子一眼，又看了看下方神色平静但目光坚定的顾南，再瞥了一眼脸色难看、哑口无言的剑无极，心中已然明了局势。
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也有着决断：“太子殿下所言……甚是有理。”
此言一出，几乎为这场博弈定下了基调。
顾南站在大殿中央，迎着各方复杂的目光，微微颔首。他知道，这第一步，他站稳了。但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这联盟的水，果然很深。不过，他这阵从边境吹来的风，也已做好了掀起惊涛骇浪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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