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被投入那冰冷、黑暗、绝望的囚牢,林霄的心境却与之前截然不同。王钝审讯时那骤变的脸色和宦官的神秘耳语,如同在漆黑的深渊里点燃了一簇微弱的、却充满希望的篝火。他蜷缩在散发着霉味的茅草堆上,身体依旧因为寒冷和膝盖的剧痛而微微颤抖,但精神却处于一种奇异的亢奋状态。
他摸索着怀中那半块冰冷的墨锭,感受着它粗糙的棱角带来的微弱刺痛。这是他与这黑暗世界、与那不可知的命运抗争的唯一武器,也是他此刻精神的重要寄托。借着囚牢铁窗外偶尔透入的一线极其微弱的月光(今晚恰是下弦月),他挣扎着挪到牢房最里面、相对干燥些的墙角。用那半块墨锭的尖端,在冰冷粗糙、布满污垢的墙壁上,用力地、一笔一划地刻下了一个歪歪扭扭的“正”字的第一笔。每一道刻痕,都代表着他在这地狱里熬过的一天。
冷静复盘:“王钝色变…太监耳语…韩宜可递疏流程不可能这么快!唯一的解释:奏疏被以某种非常规途径,直接送到了御前!而且引起了老朱的强烈反应!这反应…是震怒?还是…别的什么?”
时间在黑暗和寒冷中缓慢流逝。刻在墙上的“正”字,已经艰难地添到了第四划。饥饿如同附骨之蛆,持续不断地折磨着他。狱卒每日送来的,只有一小碗散发着馊味、浑浊不堪、漂浮着几片烂菜叶的所谓“牢饭”和一碗带着土腥气的冷水。这点东西,连维持最基本的生存都极其困难。
同牢房那位一直蜷缩在角落、如同风烛残年般的老吏,似乎被林霄那晚审讯的动静惊扰,精神更加萎靡。他时而昏睡,时而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声音如同破旧的风箱:“…韩…韩宜可…他自身难保…递疏?呵…胡相爷…容不得沙子…容不得…”
这断断续续的低语,如同冰冷的针,刺破了林霄心中刚刚燃起的希望火苗。韩宜可!他的恩人,他的“快递员”!胡惟庸的权势滔天,韩宜可的处境…真的安全吗?一股沉重的忧虑压上心头。
就在这希望与绝望交织、饥饿与寒冷轮番折磨的深夜,牢房外走廊上,突然响起了脚步声!不是狱卒那熟悉的、拖沓而凶狠的步子,而是更轻快、更急促的步伐!
脚步声停在了林霄的牢门前!
锁链哗啦作响,牢门被拉开。举着火把的,竟然是那个白天凶神恶煞、满脸横肉的疤脸狱卒!然而此刻,他脸上那惯有的凶戾之气竟消失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神色——混杂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敬畏、一点小心翼翼的讨好,还有更多的不解和探究。
更让林霄瞳孔骤缩的是,疤脸狱卒手中端着的,竟然不是馊臭的牢饭,而是一碗冒着腾腾热气的、实实在在的黍米饭!虽然只是最粗糙的黍米,但那浓郁的谷物香气,在充斥着腐臭的牢房里,简直如同仙露琼浆!
疤脸狱卒将饭碗从栅栏缝隙里塞了进来,动作甚至带着点谨慎,瓮声瓮气地低声道:“喏,吃吧!算你小子…祖坟冒青烟了!赶紧吃!”
林霄完全愣住了。他下意识地接过那碗滚烫的黍米饭,难以置信地看向狱卒。
疤脸狱卒左右张望了一下,确认走廊无人,这才将那张凶脸凑近栅栏,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模仿的腔调,神秘兮兮地道:
“刚才…乾清宫那边,来了位公公…没穿显眼的服色,但咱眼毒,一看那气派就知道是宫里的大人物!” 他咽了口唾沫,继续模仿着,声音尖细了几分,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恭敬和神秘:
“公公就问了一句话:‘那午门外叩阙的狂生…可还喘着气儿?’”
疤脸狱卒顿了顿,眼中闪烁着后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咱当时腿都软了!赶紧回禀说人还活着,关在刑部大牢。公公‘嗯’了一声,临走前又撂下一句…” 他再次压低声音,几乎变成了气声:
“‘皇上…昨儿个夜里,把那劳什子奏疏…狠狠摔在龙案上了!可摔完了…不知怎么的,又捡起来…对着灯,足足看了有小半夜!眼神儿…啧啧…’ 公公没说完,但咱琢磨着…这事儿,怕是大发了!你小子…自求多福吧!”
说完这番话,疤脸狱卒像是完成了什么重大任务,又像是怕沾上晦气,不再看林霄,转身快步离开,脚步声迅速消失在走廊尽头。
牢门再次关闭,牢房重归黑暗。
林霄端着那碗滚烫的黍米饭,僵立在原地。疤脸狱卒的话,如同惊雷,在他脑中反复炸响!
乾清宫的公公!亲自过问!皇帝摔了奏疏!又捡起来看了半夜!
这信息量太大!太震撼!也太…矛盾!
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掀起滔天巨浪,无数弹幕疯狂刷屏:“摔了?!暴怒!果然暴怒了!等等…又捡起来看?还看了半夜?!老朱同志这操作…什么情况?!摔是本能反应?看是…真的被某些内容戳中了?好奇?疑惑?还是…杀心更炽?!天啊!这到底是天堂的入场券…还是地狱的加急单?!”
巨大的冲击让他端着碗的手都微微颤抖起来。是福?是祸?朱元璋那反复无常、深不可测的心思,比这诏狱的黑暗更让他感到恐惧和迷茫。摔疏的暴怒是真实的,深夜灯下细读的专注…也是真实的!这两者之间巨大的反差,让林霄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几乎喘不过气。狂喜与更深的恐惧如同冰与火,在他心中激烈交战。
他缓缓地坐回冰冷的茅草堆上,将那碗珍贵的黍米饭放在一边。他需要冷静。前所未有的需要冷静。
月光不知何时偏移了些许,一缕清冷的辉光,恰好从狭小的铁窗缝隙艰难地挤入,如同一柄银色的细剑,刺破了牢房内浓稠的黑暗。这束光,不偏不倚,正落在他用墨锭在墙上刻下的、尚未完成的第四个“正”字上。那歪歪扭扭的刻痕,在月光的映照下,反射出幽微的、如同金属般的冷硬光泽。旁边,是他一直藏着、此刻终于暴露在月光下的半块墨锭。
林霄的目光,落在那墨锭上。又抬头,望向那缕微光。
他像是被什么触动,又像是在这巨大的精神冲击下需要某种宣泄。他猛地伸出手,拿起身边那个盛着冷水的破碗,又拾起一根充当筷子的细小枯枝。
“嗒…嗒嗒…嗒…”
清脆而带着某种奇特韵律的敲击声,骤然打破了牢房死一般的寂静!他以枯枝敲击着碗沿,节奏时而急促,时而缓慢,在这幽闭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同时,他仰起头,对着那缕微弱的月光,用一种沙哑却异常清晰、甚至带着一丝不合时宜的平静腔调,缓缓吟诵出声,打破了自入狱以来的长久沉默:
“人生自古谁无死…”
声音在黑暗的牢房中扩散开去,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隔壁老吏的呓语似乎停顿了一下。长廊深处某个牢房,也传来一声疑惑的咳嗽。
林霄吟诵的声音顿了顿,他的目光扫过墙上那冰冷的刻痕,落在手边的半块墨锭上,又仿佛穿透了厚重的牢墙,看到了那份正在帝王案头掀起波澜的奏疏,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随即继续吟道,声音更加清晰,带着一种近乎挑衅的平静:
“…留取丹心…照汗青!”
在吟诵的余韵中疯狂刷屏,带着孤注一掷的亢奋和对命运的嘲弄:“老朱摔奏疏?好兆头啊!完美符合‘暴怒→沉吟→拍案叫好’帝王三件套的初级阶段!下一步!下一步该是‘召见’了!诏狱生存指南终极目标:活着见到老朱!奥斯卡影帝的终极考场!是死是活,在此一举!”
最后一句“照汗青”的余音还在冰冷、潮湿、充满恶臭的空气中微微震颤,仿佛带着某种不屈的回响——
“轰——隆——!!!”
一声远比开启普通牢门更加沉重、更加生涩、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巨大轰鸣声,猛地从诏狱长廊最深、最黑暗的尽头传来!那声音如此巨大,震得整个地牢的墙壁似乎都在微微颤抖,灰尘簌簌落下!
紧接着,是皮靴踏在冰冷石地上发出的、沉重而整齐的脚步声!那脚步声由远及近,节奏分明,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威严和冰冷,如同死亡的鼓点,敲打在每一个囚徒的心脏上!目标,似乎…正是林霄所在的这排牢房!
黑暗的走廊被快速移动的火把光芒迅速照亮!跳跃的光影在潮湿的墙壁上疯狂舞动,如同群魔乱舞!
脚步声在林霄的牢门前,戛然而止!
钥匙插入锁孔的金属摩擦声刺耳地响起。伴随着锁链哗啦落地的沉重声响,厚重的铁栅栏门被猛地向外拉开!
刺眼的火把光芒瞬间涌入狭小的牢房,将蜷缩在角落里的林霄完全笼罩!强烈的光线让他下意识地抬起手臂遮挡双眼。
一个冰冷、毫无感情、如同金属摩擦般的声音,在火光的跳跃中,清晰地刺入他的耳膜:
“罪囚林霄?”
火光映照下,说话者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眼神漠然如冰。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在林霄身上扫过,最后定格在他苍白的脸上。
“陛下口谕:即刻押解,西苑觐见!”
墙角,那个用墨锭刻下的第四个“正”字,第四道刻痕的尽头,墨迹幽深,仿佛还带着刻写时的微温,尚未干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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