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姬退入那方由破碎屏风隔出的狭小空间后，残殿内的空气仿佛也随之凝滞。那种因她魔核暴动而弥漫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稍稍减退，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不安——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幸存者们蜷缩在各自的角落，连呻吟都压抑着，生怕惊扰了那位随时可能再度失控的主宰。
顾白靠坐在冰冷的墙根，膝盖处的剧痛如同永不间断的背景音，折磨着他的神经。然而，比肉体疼痛更占据他心神的，是方才那个惊人的发现——妖姬锁骨下的烙印，与秩序光纹之间的微妙共鸣。
那绝非偶然。
那个烙印，就像是……一个接口？一个锚点？它与锁魂链的秩序光纹同源，都蕴含着秩序之力。难道说，这囚禁的枷锁，并不仅仅是束缚他，更深层的，是为了稳定妖姬体内那蕴含秩序本源、却又极度不稳定的魔核？
这个猜测让顾白脊背发凉。如果真是这样，那他这个“替身”的存在意义，就远比单纯的“情感替代品”更加复杂和可怕。他可能还是一个……活体的稳定器？或者说，是维持某种危险平衡的“耗材”？
必须弄清楚！那个烙印是关键！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面摇摇欲坠的屏风。妖姬就在后面，虚弱，警惕，但也可能是获取信息的最佳时机。直接询问是找死，唯一的途径，依旧是观察，是利用一切可能的机会去窥探。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缓慢流逝。残殿内只有火把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声，以及远处伤患极力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气声。
不知过了多久，青萝端着一个粗糙的木碗，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屏风前。碗中盛着深褐色的液体，散发着浓郁刺鼻的药味——那是专门为妖姬调配的、用以稳定伤势和压制魔核反噬的汤药。
“陛下，药煎好了。”青萝的声音压得极低。
屏风后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带着疲惫的回应。随后，一只苍白修长的手从屏风缝隙间伸出，接过了药碗。
顾白的心神瞬间绷紧！这是一个机会！妖姬服药时，必然会有所动作，或许能再次观察到那个烙印的细节！
他屏住呼吸，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那只手上，以及屏风后方隐约可见的模糊身影上。
妖姬似乎坐起了身。她端着药碗，并没有立刻饮用，而是停顿了片刻。顾白能听到极其轻微的、碗沿与嘴唇触碰的声音，接着是细微的吞咽声。
然而，就在药味随着她的饮用而稍稍飘散过来时，顾白的鼻翼微微翕动，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起来。
不对。
这药味……除了固有的苦涩草木气息外，似乎还混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但绝不属于任何药材的……腥气。
那不是动物血液的腥膻，反而更接近……铁锈般的、属于人类的血腥味！非常淡，被浓重的药味掩盖着，若非他五感因穿越和源符之力而变得敏锐，加之心神高度集中，几乎无法察觉。
他的心脏猛地一跳！
妖姬的汤药里，怎么会有血腥味？难道魔域的疗伤药方，需要加入人血作为药引？从未在原身记忆碎片或任何接触到的信息中有过类似记载！而且，这血腥味给他一种隐隐的、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一个冰冷刺骨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窜入他的脑海——
难道……是他自己的血？！
昨日鞭刑后，妖姬曾用琉璃瓶收集了他的血液！当时他只觉诡异和恐惧，并未深想其用途。如今看来，那血……莫非是被加入了这汤药之中？
以人血入药？这是何等的邪异！是为了疗伤？还是为了……加强与“替身”之间的联系，以便更好地控制或……“打磨”？
联想到引魂阵的邪异，以及妖姬对“完美替身”的偏执，这个可能性让顾白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他感觉自己不再仅仅是一个囚徒、一个替身，更像是一个被圈养起来、定期抽取血液的……药奴！
屏风后，妖姬似乎喝完了药，将空碗递了出来。青萝默默接过，转身离开时，目光似乎极快地扫过顾白所在的角落，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顾白感到一种无形的寒意。她知情吗？这一切，她是否也参与其中？
顾白强迫自己低下头，掩饰住脸上无法控制的震惊与厌恶。他不能被发现。如果他的猜测是真的，那么揭露这一点，只会让他的处境更加危险——要么被视为无用的药渣被处理掉，要么被更严密地看管起来，成为真正的血源。
他需要证据，需要更确定的信息。
接下来的时间，顾白如同老僧入定般坐在角落，实则大脑在飞速运转。他回忆起昨日妖姬收集他血液时的细节，那小心翼翼、甚至带着一丝诡异虔诚的态度……回忆起她饮用汤药前那短暂的停顿……回忆起那丝若有若无的、令他感到熟悉的血腥气……
线索一点点拼凑，指向一个越来越清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结论。
同时，他也没有放弃对那个烙印的探究。他尝试着，极其隐蔽地，调动起体内那微弱的源符之力，去感应脚踝处的秩序光纹，再通过光纹，去感知远处屏风后那个可能存在共鸣的烙印。
这个过程极其艰难且危险。源符之力与魔气天生相克，他必须小心翼翼控制，不能引起丝毫魔气波动，否则立刻就会被妖姬察觉。而秩序光纹与那烙印之间的感应又极其微弱，如同风中蛛丝，难以捕捉。
一次，两次，三次……他失败了。感应到的只是一片混沌，以及妖姬那虽然虚弱却依旧强大的魔气屏障。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准备另寻他法时，或许是汤药开始起效，妖姬的气息出现了一丝平稳的波动。就在这短暂的波动间隙，顾白集中全部精神，再次尝试！
这一次，他捕捉到了！
一丝极其微弱、但确实存在的牵引感！从脚踝的光纹发出，指向屏风后的某个点！那感觉转瞬即逝，却无比清晰！
果然！烙印与光纹之间存在联系！
而且，在这次成功的感应中，顾白还察觉到，在那烙印所在的位置，似乎……萦绕着一丝非常非常淡的、与他自身血液同源的气息！
虽然微弱到近乎幻觉，但那种源自生命本源的熟悉感，让他几乎可以肯定——
他的血，不仅仅可能被加入汤药，更可能……被用在了那个烙印之上！是为了维持烙印的活性？还是为了加强某种联系？
冷汗，瞬间浸透了顾白的后背。
容器、替身、囚徒、药奴、稳定器……他的身份一层层被剥开，每一层都更加黑暗，更加令人绝望。妖姬对他的控制与利用，远比他想象的更加深入和可怕。
而这一切的核心，似乎都指向了那个神秘的烙印，以及将他与妖姬强行捆绑在一起的秩序光纹。
殿外，夜色浓重如墨，寒风呼啸，如同无数冤魂在哭泣。
殿内，顾白蜷缩在阴影中，脸色苍白，眼神却异常明亮，那是一种在极致黑暗中被逼出的、冰冷的清醒与决绝。
他必须解开烙印的秘密。
必须摆脱这血饲的命运。
否则，等待他的，绝不仅仅是作为替身被销毁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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