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岩坊市的喧嚣与黑风戈壁的血腥,如同两张截然不同的面孔,在向之礼脑海中交替浮现。
车队在向奎的指挥下,带着劫后余生的沉重和货物无损的侥幸,碾过向家庄厚重的青石门坎时,已是深夜。
星光黯淡,守门护卫验过令牌,目光扫过车辕上那几点暗褐色的、难以彻底洗净的血渍,又落在向之礼苍白沉静的脸上,欲言又止,最终沉默地放行。
向之礼没有回听松小筑。
他径直走向家族核心区域深处,那片即使在深夜也隐隐传来地火轰鸣、散发着混合焦糊与药香气息的建筑群——丹房。
夜间的丹房区域,比白日更显压抑。
巨大的排烟孔洞如同巨兽沉睡的鼻孔,喷吐着稀薄的灰白烟气,融入沉沉的夜色。
巡逻护卫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石板路上回荡,带着金属甲叶摩擦的冰冷声响。
空气里弥漫着挥之不去的燥热和一种深入骨髓的药渣苦涩。
向之礼的脚步停在一座挂着“地火三号”铭牌的巨大石屋前。
厚重的玄铁大门紧闭,门缝中透出橘红色的火光和滚滚热浪。
这里便是向家丹师炼丹之所,亦是低阶弟子领取炼制丹药材料之处。
他深吸了一口灼热而苦涩的空气,推开了沉重的玄铁小门。
门内,热浪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
巨大的地火炉膛在石屋中央熊熊燃烧,赤红的火舌舔舐着炉壁,发出沉闷的轰鸣,将整个空间映照得一片橘红扭曲。
空气被高温炙烤得噼啪作响,视线都微微模糊。
浓烈的药味混合着焦糊味、硫磺味,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浊流。
一个穿着深灰色短褂、头发稀疏、身形有些佝偻的老者,正背对着门口,在靠近炉膛的一张厚重石台前忙碌。
石台上堆放着各种药材,他枯瘦的手指正飞快地捻起一小撮干燥的、闪烁着微弱银芒的“星辉草”粉末,小心翼翼地洒入面前一个半人高的青铜丹炉中。
炉口热气蒸腾,药香浓郁。
老者正是向家丹房三位低阶丹师之一的吴丹师,炼气八层修为,以脾气古怪、吝啬苛刻在低阶弟子中“闻名遐迩”。
向之礼的脚步声并未刻意掩饰,但吴丹师仿佛完全沉浸在丹炉之中,头也不回,沙哑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材料放门口石案上,玉简留下,明日再来取丹!没看老夫正到紧要关头?”
向之礼脚步未停,径直走到石台前,隔着灼人的热浪,平静开口:“吴丹师,晚辈向之礼,前来炼制‘固元丹’。”
“嗯?” 吴丹师捻动药粉的手指微微一顿,终于慢悠悠地转过身。
一张布满皱纹、被炉火常年熏烤得油光发亮、带着深刻法令纹的脸转向向之礼。
一双细小的三角眼,浑浊中透着精明的光,在向之礼年轻的脸庞和那身靛青服饰上扫过,最后落在他空空如也的双手上。
“炼制固元丹?”吴丹师的声音拖长了调子,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讥诮,“向之礼…老夫记得你。天灵根,对吧?怎么,家族每月拨付的固元丹还不够你这‘天才’嚼用的?还要自己炼?” 他刻意加重了“天才”二字,语气古怪。
向之礼仿佛没听出其中的揶揄,依旧平静:“晚辈修炼所需甚巨,月例确有不逮,故想自行炼制,以补不足。所需药材清单与酬劳,在此。”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淡青色的玉简,轻轻放在石台边缘。
吴丹师眼皮都没抬一下,慢条斯理地拿起玉简,贴在额头,神识扫入。
片刻,他放下玉简,三角眼中精光一闪,嘴角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弧度:“哦?固元丹…主材‘三阳果’一枚,‘火候草’十年份三株,‘凝露花’汁液三钱…辅材若干。嗯,用料倒是标准。酬劳嘛…炼制一炉,不论成丹几何,收你下品灵石五块,丹成三粒以上,老夫抽一粒。规矩如此。”
这规矩,堪称霸道!五块灵石几乎是炼制一炉固元丹材料成本的三分之一!更遑论还要抽成!
但向之礼早有耳闻,低阶弟子请动丹师炼丹,被盘剥是常态。
他沉默地点点头,没有异议。
“药材呢?”吴丹师伸出手,枯瘦的掌心向上摊开,带着理所当然的意味。
向之礼这才从怀中取出一个鼓鼓囊囊、用厚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包裹。
解开油纸,里面是几个大小不一的玉盒和木匣。
他一一打开。
最大的玉盒内,盛放着一枚拳头大小、通体赤红、表面天然生有三道金色火焰纹路的果实——三阳果!一股精纯温和的阳和之气瞬间弥漫开来,驱散了几分丹房的燥热。
旁边木匣中,三株形态奇特、叶片如同燃烧火焰、脉络呈现淡金色的灵草静静躺着,正是十年份的火候草。
另一个小巧的玉瓶里,盛着大半瓶闪烁着细碎星芒的淡蓝色粘稠液体,是凝露花汁液。
其余辅材也分门别类,品相皆属上乘。
这些药材,正是他用戈壁劫匪身上搜刮来的灵石,在黑岩坊市中精挑细选、几乎耗尽其“外快”所得!每一株都关乎《金罡诀》那饕餮般的消耗能否续上!
吴丹师浑浊的三角眼在看到那枚品相极佳的三阳果时,不易察觉地亮了一下。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如同验货的老吏,慢悠悠地拨弄着石台上的药材。
拿起三阳果,凑到眼前,对着炉火的光线反复端详,指甲甚至在那三道金纹上用力刮了刮,仿佛在检查是否造假。
又拈起一株火候草,捻了捻叶片,放在鼻端嗅了嗅,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嗯…” 他拖长了调子,放下药材,拍了拍手上的灰尘,仿佛沾染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三阳果尚可,凝露花汁也勉强够数。只是这火候草嘛…” 他拿起其中一株,指着叶片尖端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枯黄边缘,“年份火候差了些,药性恐有流失。还有这两株,”他又指向另外两株,“叶片边缘卷曲不够自然,怕是采摘时伤了根须元气,效力要打个折扣。”
他摇着头,一脸“为你着想”的表情:“用这等次品入药,成丹率怕是大受影响,搞不好一炉尽毁!老夫炼丹数十载,岂能坏了自己名声?这样吧,这三株火候草,老夫勉为其难,替你匀换三株药性更足的,保证成丹无忧!只是嘛…” 他话锋一转,三角眼瞥向向之礼,“这换草的费用,需得你额外再补一块灵石。”
话音落下,丹房内只剩下地火炉膛的轰鸣和药材被烘烤的细微噼啪声。
热浪扭曲着空气,也扭曲着吴丹师那张油光发亮、带着理所当然神情的脸。
向之礼静静地站着,靛青的衣衫在热浪中纹丝不动。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一双黑亮的眸子,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牢牢地锁定了吴丹师手中那株被指责“年份不足”的火候草。
神识,早已在吴丹师拿起药材拨弄的瞬间,便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无声无息地覆盖了上去!
叶片尖端那丝枯黄?那是自然生长过程中,最外层叶片接触空气的轻微氧化!非但不是年份不足,反而是药性沉淀、精华内敛的标志!
至于叶片边缘卷曲“不自然”?更是无稽之谈!那分明是这种火候草在特定灵气环境下生长的天然形态,每一道卷曲的弧度都蕴含着独特的火属药力纹路!
这老东西,是在明目张胆地克扣!以次充好,还要倒打一耙,索要额外的灵石!贪婪的嘴脸,比戈壁上的劫匪更加令人作呕!
一股冰冷的怒意,混合着戈壁血战残存的戾气,如同压抑的火山,在向之礼胸腔内骤然升腾!
这不仅仅是几块灵石!这是他拿命换来的、支撑《金罡诀》修炼的救命稻草!是他通往更强力量的基石!这老狗竟敢伸手?!
他缓缓抬起头,脸上依旧没有表情,但那双直视吴丹师的眼睛里,平静的海面下,已然掀起了滔天的冰风暴!
一股源自《金罡诀》修炼而来的、凝练如实质的锋锐气息,不受控制地透体而出!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绝意志!
“吴丹师,”向之礼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如同金铁交鸣,清晰地穿透了炉火的轰鸣,带着一种刺骨的寒意,“您看错了。”
“嗯?”吴丹师脸上的假笑瞬间凝固,三角眼眯成一条危险的缝,油光发亮的面皮微微抽动,“小子,你说什么?”一股炼气八层的灵压如同沉甸甸的铅块,带着燥热的火气,猛地压向向之礼!
热浪与灵压双重侵袭!向之礼只觉得呼吸一窒,靛青的衣衫无风自动,脚下的石板仿佛都灼热了几分!
但他脊背挺得笔直,如同扎根在滚烫岩石上的青松!
体内那缕微弱的金罡之气应激而发,在经脉中高速流转,硬生生顶住了这股压迫!
他毫不退缩,目光如同淬火的刀锋,直刺吴丹师浑浊的眼底,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第一株火候草,叶尖枯黄非是火候不足,乃是金纹草成熟后‘金气沉叶’之相!其核心脉络金线内蕴,药力比寻常十年份更胜半筹!”
“第二、第三株,叶缘卷曲如火焰升腾,正是‘火候草’得名之由!其卷曲纹路天然契合地火韵律,乃是药性精纯、未被损伤根须元气的明证!”
他每说一句,便向前踏出一步!
明明只有炼气七层,身高也矮了吴丹师一头,但那步步紧逼的气势,却如同出鞘的利剑,带着一股斩钉截铁的锐利!
“此三株火候草,皆为上品!药性十足,无需更换!更无需晚辈再添一块灵石!” 最后一句,斩钉截铁,如同重锤砸落!
轰!
整个丹房仿佛都安静了一瞬!
连地火炉膛的轰鸣似乎都弱了下去!
只有少年那带着金石之音的话语在灼热的空气中铮铮回响!
吴丹师脸上的油光仿佛都僵住了!
他难以置信地瞪着眼前这个只有十岁的少年,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羞恼、震惊、被戳穿的暴怒,如同毒火般在他眼中交织燃烧!
多少年了!多少低阶弟子在他面前唯唯诺诺,被克扣了也只能忍气吞声!今日竟被一个毛头小子当众撕破了脸皮?!
“黄口小儿!你…你竟敢污蔑老夫!”吴丹师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向之礼的手指都在哆嗦,炼气八层的气息狂暴地涌动,丹房内的热浪仿佛都带上了杀意!
他枯瘦的手掌猛地抬起,掌心一团橘红色的火焰瞬间凝聚,散发出灼人的高温!竟似要不顾身份,直接动手教训!
就在这时!
“何事喧哗?!”
一个低沉威严、带着明显不悦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泉水,猛地从丹房深处的阴影中传来!
声音不大,却蕴含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间压过了吴丹师的暴怒和炉火的轰鸣!
一个穿着深紫色锦袍、面容方正、气息沉凝如山的中年人,从阴影中踱步而出。
他目光如电,扫过剑拔弩张的两人,最终落在石台上那些药材和吴丹师掌心凝聚的火焰上,眉头深深皱起。
正是丹房三位主事丹师之首,向家筑基初期修士——向正源!
吴丹师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掌心的火焰瞬间熄灭,脸上的暴怒瞬间化为惊惧和一丝慌乱,连忙躬身行礼:“正…正源师叔!是这向之礼小儿无理取闹!他…”
“晚辈向之礼,拜见正源师叔。”向之礼也立刻躬身行礼,声音恢复了平静,却依旧带着一丝未散的冷硬,“晚辈奉上足额灵石与上品药材,请吴丹师炼制固元丹。然吴丹师言晚辈所供火候草药性不足,需额外更换并补交灵石。晚辈据实相告,言明药材无误,吴丹师便欲动手。”
他语速平稳,条理清晰,将冲突起因、自己据理力争的过程简洁道出,没有添油加醋,却字字如刀,将吴丹师克扣药材、意图勒索的行径赤裸裸地摆在了筑基修士面前!
同时,他悄然将一丝微弱的神识之力,引向石台上那三株火候草,尤其是叶片尖端那丝“枯黄”和叶缘的“卷曲”之处,如同无声的证据!
向正源是何等人物?筑基修士的神识一扫之下,石台上药材的品相、药力流转、甚至那三株火候草叶片尖端蕴含的微弱金气和叶缘那天然形成的火焰韵律纹路,都如同掌上观纹,清晰无比!
再结合吴丹师那慌乱的神色和向之礼条理分明的陈述,孰是孰非,瞬间了然!
他看向吴丹师的目光,瞬间变得冰冷刺骨,如同两把冰锥!
“吴庸!”向正源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沉重的威压,让吴丹师浑身一颤,额头瞬间冒出冷汗,“丹房重地,倚老卖老,克扣后辈资源,你可知罪?!”
“师叔!我…我…”吴丹师面如死灰,嘴唇哆嗦着,还想辩解,但在向正源那洞彻一切的目光下,所有狡辩都显得苍白无力。
向正源不再看他,目光转向向之礼,眼神中的冰冷稍缓,带上了一丝审视与探究。
这少年…竟有如此眼力?那对火候草特性的描述,精准得不像话!而且,面对炼气八层丹师的威压,竟能如此冷静、条理清晰地反击…
“药材无误,无需更换。”向正源最终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固元丹,老夫亲自为你炼制。酬劳按规矩收取,成丹几何,皆归你所有。吴庸克扣之过,自有族规惩处。”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石台上那些药材,尤其是那三株被吴丹师“鉴定”过的火候草,“至于这三株‘有争议’的火候草…为免再生事端,老夫一并替你炼入此炉,权作补偿。”
说完,他不再理会面如土色的吴丹师,袍袖一卷,石台上所有药材连同那枚青色玉简,瞬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摄起,飞入他手中。
他转身,径直走向丹房深处那尊最大的、被阵法笼罩的丹炉,身影消失在灼热扭曲的空气里。
丹房内,只剩下炉火沉闷的轰鸣和吴丹师粗重压抑的喘息。
他怨毒地瞥了一眼依旧平静站立的向之礼,那眼神如同淬毒的针,最终却不敢发作,灰溜溜地退到角落阴影里,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向之礼站在原地,任由热浪裹挟着浓烈的药味冲击着身体。
他缓缓收回目光,不再看角落里的吴丹师,仿佛那只是一块碍眼的石头。
怀中的灵石和药材都已清空,但一种无声的、名为“寸草必争”的烙印,却比戈壁劫匪的鲜血更加深刻地,刻在了他十岁的心底。
他微微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炉火映照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眸底深处那缕悄然沉淀、变得更加冰冷坚硬的寒芒。
资源之路,步步荆棘。
今日争的是草,明日争的,便是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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